然後全班同學開始嘔啞嘲哳地唱歌。
雖然我應該在這個時候表現出身為師者的大度氣概,但是還是被這群猴唱的歌詞給內涵到了。
原來連純真可愛的同學們都看出來,我不應該在此浪費時光了,無論我怎麼教,有些東西怎麼也學不會。
學生大義,為師受教。
我笑著向大家鞠了一躬,然後開始收拾講台桌上的教案。
這時曾經那個跟我表白差點讓我痛失飯碗的女生說:
「林老師,祝你以後順順利利的。」
上課上了這麼久,這小丫頭終於說了句人話。雖然她小姐妹的媽媽差點兒讓我命喪校長辦公室,但是整體來說,她和她那群玩的好的姐妹還算是討人喜歡的孩子。
我這個人向來是不適合那種煽情的場合的,可能跟我這個扶不上牆的低情商有關。我正想著以怎樣自然的動作逃離這個可能隨時發生一些感天動地的校園情結的教室,那沉睡老哥又嗷了一嗓子。
那哥們兒真得很有意思,平時雷打不動趴桌上怎麼叫都叫不起來,今天卻像詐屍了一樣就他最活躍。他換了個手勢,然後又喊道:
「時光的河入海流,終於我們分頭走……預備——起!」
這回孩子們唱的時候都變正經起來。那歌我還是第一次聽,我後來搜了一下,發現還挺好聽的。
我曾經初高中畢業的時候也沒有別人說的那樣轟轟烈烈的結束和不舍,一切都水到渠成,順其自然。那時候我滿心滿眼都只有我哥,想和他一起奔赴幸福的人生,根本不在乎畢不畢業,只覺得老師同學們都還挺不錯,告了個別之後也沒覺得太深刻。可這會兒面對這群小孩,竟然莫名有些觸動。
走在回家的路上,街頭巷尾飄來梔子花的香味,那個味道我很喜歡,在我心裡可以和山茶花並列第一。我想起剛剛同學們唱的歌,青春的歌聲到底是跟其他的不一樣一些,那些普通的字詞從他們嘴裡唱出來莫名讓人感到幸福和遺憾。
「時光的河入海流,終於我們向前走,沒有哪個港口是永遠的停留……」
我想起自己年少的很多瞬間,那些曾無數次在命題作文的考卷上寫下「時光荏苒」的雷同開頭,就如同我和我哥在校門口偷偷躲過教導主任逮人一樣慶幸。那些我曾經歷過的年月像豐碑一樣站在我跟前,這麼一想,我真的經歷了很多。
從一個懵懂小孩慢慢長大,走入高考的戰場,然後和我哥一起讀大學,然後出國。蹲過監獄,埋過死人,在時代廣場上唱過歌,也當過老師……滾燙的時光灑在我身上,和路燈一起隨著無數車輛穿行而過,我抬手遮住一點刺眼的散光,感受沉穩又刺骨的寒風。雖受過苦也受過難,來去左右都不怎麼靠譜,但我在人間的這一遭……好像也算燦爛。
人生好像就是這樣,破破爛爛活著,縫縫補補過一天,過一天後又賺一天。
我的人生本就是一張被縫補的破布。
我想,那我哥應該就是無數次在這塊破布上打補丁的人。他沉默又細心,總是怕我著涼,便在縫補的時候溫柔地摸我的手,看我到底冷不冷。
我停下腳步,看到路邊停著的黑色的車。
那是我家的車。
深色的大衣下擺墜在膝蓋上方一點點,然後往上是挺拔的身形,那是我哥。
他站在車旁邊等我,笑起來像春天的日光,在現在這樣的冬天裡,看起來是那麼溫暖。
我把衣服裹緊,像一陣風一樣跑過去。
我很多時候都會覺得有一種孤獨感,這種孤獨感是間斷性的,就像掉進兔子洞的愛麗絲——那種獨身一人沒有依靠的恐懼感,它和我的孤獨感穿插在一起。
當然,並不是我真的知道掉進兔子洞是什麼感覺,而是那種畫面、天氣還有氛圍,讓我覺得我的孤獨感和那種感覺有點類似。
我不希望別人把我的這種孤獨感歸類為一種矯揉造作,我覺得這種認知不對。
我並非無病呻吟地在這裡嗯嗯啊啊,我其實經常會跳出自己本身對自己進行審視,因為我覺得世界上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我,只有我自己。
我哥可能是在社會認知里最理解我的人,可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難知心,在我的認知里,沒有人是絕對理解另一個人的,就像沒有人可以和另一個人共腦一樣。每個人的本質都是孤獨的,這一點不可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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