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聲地咧嘴一笑。
這下,是真要死了。
或許,這不是什麼意外,我早就應該死的,結果都是一樣,只是因為不同的事情,或在戒同所門口那輛車,或在肯亞的某一個荒僻田野,或在那架差點令我窒息的飛機,在上周冷冰冰的浴缸,在我自己家裡。
或許,我早就該死了。
而不是等到現在,讓他眼睜睜地看著我去死。
真可笑。
我把臉從枕頭上轉過來,望向窗邊的落日。好像就偏要應景,那洋洋灑灑的光線也如同我的生命一樣漸漸昏暗,我沒有想哭,只是忍不住嘆氣。
知道這些的這一刻,一切好像也沒有很突然,我甚至覺得它是應該的。從前年胃潰瘍開始我飲食就有些困難,還有間斷式的胃痙攣和胃痛,總是不停地反胃想嘔。這麼想來好像也事出有因,根本不奇怪。
只是……又要讓他傷心。
我沉默不語地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然後爬起來,拉開床頭櫃的抽屜里,拿出筆和紙。
我的手摸到乾淨的紙面,這種感覺讓我想起在阿利斯那會兒生不如死寫信的時候,那時我也是像現在這樣不知該如何是好。而這會兒此時此刻,我想寫一點留下自己痕跡的東西,卻不知該如何落筆。
我想了很久。
落日的最後一絲光線消失在遠方的盡頭,直到窗邊灑滿交替著霓虹和黑暗的塵霾,我才拿起筆,端端正正,一筆一划地寫下:
這輩子只愛 林遠珩
然後在右下角寫上「林嶼清」三個字。
「呼……」
我把筆收起來,然後又把紙折好放進抽屜里。
不知道遺書到底要怎麼寫,我好像也沒有什麼遺物要布置,反正我的就是我哥的,他一定會妥善處理好一切,唯一要交代的,可能就是他這個人了。
不過他這個人也沒什麼好交代的,他向來會照顧人,照顧別人,照顧自己,這些他都遊刃有餘。除了有時候會在我面前表現得很衝動,在外人面前他一向都很沉著冷靜。
真讓人省心啊。
這麼一想來,真的沒什麼顧慮了。
我忍不住無聲地笑起來,笑著笑著,眼裡就含滿了淚。
我死了之後,要是能有個像我一樣真正待他好的人就好了。
我生性多疑,嫉妒,善變,從來不希望我哥身邊出現除我以外的人,但這一刻,我突然覺得,那些好像也未嘗不可。
只要……對他好就行。
只要他好就行。
我重新躺下來。
這個病房好安靜,護士和醫生走路都是輕輕悄悄的,各個病房的家屬從不大聲喧譁,病房裡時鐘擺過的聲音也只是微妙一響,窗外聽不到車流和人聲,只有在早上偶爾會有一兩聲清脆的鳥叫。
這裡好安靜,太安靜了。
我整個人蜷縮起來蒙進被子裡。
我要是突然這個時候死了,會有人發現嗎?
至少也讓我見他最後一面。
我抱著自己的手肘,在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一定不能在見到我哥之前死,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日日淺眠,夜夜驚醒,要不然就是被噩夢纏繞,可這一次,寫完那封簡短的信,睡在醫院裡,我竟做了一個前所未有地安詳的夢。
夢裡,我變成了一個不屬於我自己的人。
身體變得輕如鴻毛,意識也混混沌沌,但周圍一切都一覽無餘清晰可見,無論是實體還是虛體,只偶爾有散不盡的霧氣飄蕩。
我站在一個不知名的街頭,看著我哥和一個與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走在大街上。
那人跟我面容一樣,聲音一樣,舉手投足間的習慣也一樣,他像我曾經做的那樣牽我哥的手,和他說話。然後轉身走去了一個背離我的方向。
我想跟上去看看他們要去哪,可無許我抬腳或是呼喊,一晃神,他們就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那個非我本人的我在我面前站住不動,然後輕輕牽起我的手。他手掌的紋路和細膩感也與我一模一樣,握緊我手的瞬間,好似一捧靈魂貼到我空洞的肉體上,我愣愣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聽到他用與我一模一樣的聲音對我說:
真的要走嗎?
我抬頭愣愣地看他,他雲淡風輕地看著我對我說:
真的想就這麼走了嗎?
我張了張嘴有些恍惚:
我……
他摸到我的肩,然後輕輕抱住我:
別走。
別走了。
有人在等你。
還有很多人在等你。
我也在等你。
是我啊,你忘了那個我嗎。
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我的眼睛裡有溫溫的水流出來,落在那個虛無的影子身上。他輕輕鬆開我,我緩緩抬眸看向他,看向那個曾經的自己。
喉嚨傳來腫脹的哽咽感,他幫我擦掉眼淚,在我好像要聽到自己的哭聲的那一瞬,世界突然天旋地轉——
我醒了。
有人在摸我的臉,我臉上濕漉漉的,好像是我自己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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