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思議順著石階小心往下走,途中給楮十弘留言說了自己找到的新路。說是路,其實眼前也是一重疊著一重的霧氣,腳下時不時還能踩到驚慌的飛鼠,但比起在破碎的岸邊焦急等待,總算是有了一線希望。
歪斜的石階快要被她踩遍時,有聲音在谷底方位響起:「怎麼你也在!」
在這樣的地方,聽到人聲比一無所獲更令人安心,何況張思議辨認出了那是她認識的聲音。她揮手驅散一些霧氣,看見下方的人正是納祈——他手捧幾顆新鮮的西紅柿,眉頭不耐煩地擰著。
「你這麼說……是見到湯岩了?他在這裡?」張思議迫不及待走下最後的石階。
「他啊,骨頭都斷了。」納祈轉了個身,「幸虧被我及時發現,要不現在該被飛鼠分著吃光了。」
「快帶我去見他。」張思議跟上納祈。
「要問將軍行不行。」
張思議本就隱隱覺得,納祈在的地方,山石也不會太遠。但納祈當真提起他時,她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話題。她向著納祈所指的方向望去,眼前霧氣散開,出現了一片谷底的山坡,山石的身影在遠方坡上。他還是一身寬鬆的長袍,但強風的吹拂暴露了他的消瘦。
張思議沒注意到納祈又說了什麼,徑直向著山坡走去。那段路算得上是空空蕩蕩,腳下只有裸露的砂礫和泥土。走了一陣子後,她發覺自己和山石的距離沒有縮短,只是腳下的地面有了變化,從濕潤的紅土中鑽出了一枝莖葉,頂部開出了渾圓的洋紫色花球——是她見過的洋蔥花。忽然來了一陣大風,花球搖曳,粉末飛揚。張思議不敢停留,加快步子。
腳邊的花不斷破土而出,瞬間長成,粉末也在風中連綿交織。張思議的腳步已經慌亂,手在脫下的背包中翻找哮喘藥瓶。她沒有停下,一邊從儲霧罐中呼吸,一邊奔跑起來,余光中的花也跟著瘋長。她想到,難道是山石不願意見她?這想法讓她有些退縮。如果是害怕還好辦,害怕從一開始就有,勇氣可以起作用。退縮則不同,她走向他,如果他不回頭或者稍有暗示,她就會生出冒犯對方的愧疚感,勇氣抵消不了愧疚。
不知不覺中,張思議已經蹲下。她甚至沒注意到自己是什麼時候放慢腳步,什麼時候停下的。她一隻手壓著胸口,另一隻手丟下了藥瓶,按向地面。地面的花枝在與她接觸時頃刻粉碎,她的手臂軟弱地彎曲,按壓著胸口的手也像撈著夢境沼澤中的月色那樣下沉。
有人拉了她一把,兩隻手抓住她的手臂。
張思議沒有抬頭,她低垂著臉也能看到山石衣袍的細節——這樣一來她更加不能抬頭了。
「我正在布置。」山石的聲音忽遠忽近,「風大嗎?」
張思議本該點頭,卻接連搖頭。她有些羞愧,努力穩住身子,一點點站起來,但還是沒有坦然去看眼前的山石。
「我所感受到的空氣,和你們所感受到的不一樣。我覺察不到風,剛才可能有些用力了。」
「你在……布置什麼?」
「種花。」正是字面意思。
「哦。」張思議站穩後沒有再動,她不敢破壞兩個人之間的狀態。
「你們不該進來。」
張思議聽到山石這樣說時,清醒地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努力從乾澀的口中發出聲音:「一起出去吧?外面會有人安頓好你們。對你來說可能一開始會不習慣,不過考慮到安全……一起出去吧!」
「一起?」
「你還有湯岩、納祈、學校里的人甚至是無腦人……我是來把你們接出去的。」
短暫的安靜中張思議抬起頭,但只瞥見一眼山石的臉。他很快就轉過頭去:「你應該自己出去。湯岩會殺了我,然後他也會死在這裡。」
「不會的。」張思議有些激動,「他之前也那樣說,但他其實做不到的。他不是沒有感情的人……」
「會有人能成功砍斷自己的手臂嗎?一般人要是舉起了斧頭,恐怕也會猶豫、害怕,無法砍下去。但他算不上那樣的一般人。他一直在尋找不存在的目標,這個目標支撐著他到了十二島。如果殺了我能夠獲得那個目標,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是……什麼目標?」
山石回頭,直面張思議:「人生的意義是什麼。」
「就是這個?」
「就是這個。」
「為什麼……為了這個他要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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