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因吃不上飯, 只得上山投靠匪賊, 提起刀來, 又對曾經的父老鄉親反目劫掠,如此惡性反覆, 以至匪患愈演愈烈。
眼下入了冬, 糧食就變得更為稀罕了。
即使是山上那些所謂的大寨,也未必人人都能分而食得一口米粥。
康醒時作為新入職的軍隊文官,原是跟著定安軍過來歷練的,不成想在分發糧食一事派上了用場。
他曾跟戶部的人學過檢籍之法, 也會核算帳簿, 起初遇到百姓哄搶,也是他變通想出對策,穩住了秩序。
替謝瑾分擔了不少。
今日巴嶺鎮上下了點小雨, 寒涼入骨。謝瑾一身素衣,撐著傘低調來到了臨時搭的糧帳前。
他打扮得樸素, 起來與當地百姓無異,可一放下傘,露出一頭烏黑昳麗的捲髮, 氣質溫柔出塵,沿途的人們便忍不住往他身上打量。
而一正面瞧見謝瑾的臉,他們又猶見神佛一般,虔誠低下頭,生怕冒犯聖人。
「醒時,你這邊可還順利?」
康醒時正忙得不可開交,見到謝瑾來,著急做完手頭上的事才抽身騰出空來,咧嘴笑說:「還成,就是領取糧食的人一日比一日多了,有時候人手不夠。」
謝瑾將傘收了,放在一邊:「有匪賊下山了麼?」
康醒時便取過一本理好的冊子遞給他:「如瑾哥所料,前些天他們興許是在觀望,疑心我們是否有詐,不曾現身。可從昨日起,就有山匪陸續喬裝打扮成百姓來領糧了,他們自作聰明,冊上登記用的都是假名假籍,可一眼便能看出端倪。」
謝瑾接過來仔細翻看,溫聲讚許:「做的不錯。還得再辛苦幾日,徹底打消山匪的疑慮戒備。」
聽到誇讚,康醒時笑著撓頭,可又皺眉擔憂起來:「不過瑾哥,這次魯家軍內部倒是對分發軍糧的意見分歧很大,我聽說還有將領跑到魯將軍帳中鬧,會不會……」
謝瑾寬慰笑說:「軍中若不鬧開,怎能讓山匪坐享其成後,再掉以輕心?」
康醒時恍然,可還是有幾處想不明白。
謝瑾就耐心解釋給他聽:「意見分歧,對別的軍隊許是致命隱患。可魯家滿門從軍,軍中的左膀右臂,皆是魯直及其父輩一手栽培提拔起來的族中親人,只這幾日意見不合,不至於亂了軍心。而且想拔除匪患這顆根深於巴嶺多年的毒瘤,不得不有所犧牲——」
「原是如此!」
就在這時,只聽得糧倉旁看守的士兵忽高聲一喝,「站住——!小子往哪跑!」
謝瑾循聲看去,只見一個八九歲的男孩懷裡抱著幾袋米,神色慌張地向人群外拼命跑去。可還沒被逮到,他因跑得過急,腳下一栽,就往地上摔了個結結實實。
袋口一松,白花花的米粒「嘩啦」散落了一地。
男孩望著地上滾跳的白米,愣了一愣,當即委屈得要落淚,可轉眼抬頭看到高大冷麵的軍士站在自己面前,害怕得不敢吱聲,硬生生把眼淚逼了回去。
謝瑾快步走了過來:「怎麼回事?」
士兵退了半步,稟告道:「瑾殿下,康大人,他趁我們的人忙著分發糧食,對孩子沒有防備,居然直接搶了糧就跑!」
謝瑾見那小男孩渾身髒兮兮,一雙圓溜溜怯生生的眼睛,不敢抬頭看人。
一看就是窮苦人家出身。
謝瑾蹲下身,用袖子先擦了擦他的臉,柔聲詢問:「小兄弟,別怕,這些糧食不用錢,你為何要跑?」
男孩聽到這聲不由呆呆抬頭看了眼謝瑾,失神片刻,又驚恐低下頭,垂著眼睛,不住低聲啜泣起來:「我、我知道……可我一個人領的糧,不夠……」
一旁士兵呵斥:「小小年紀就如此貪心,怪不得手腳不乾淨!」
謝瑾抬手示意他住嘴,又關切問男孩:「你家中,可是還有別的親人?」
男孩怯怯的:「爹娘死了,只有,我和我哥……」
謝瑾:「那你哥哥呢?他沒來嗎?」
男孩眼眶忽一酸,忍著哭意,斷斷續續道:「我哥病得很重,他起不來……他為了養活我,兩年前跟土匪上了山,後來不知得了什麼病,那群土匪不肯給他請大夫,也不要他了,就把他扔下了山……」
謝瑾心中悲憫,微微一愣。
至此,那男孩的淚水再也憋不住,簌簌而下,嚎啕大哭起來,不停往地上磕頭:「大人,我哥……我哥他快死了!……我不是故意要搶……我、我只是不想看我哥死!想拿米給我哥請大夫……」
謝瑾猝然一慟,不覺被什麼觸動了,心頭鈍痛,忙用寬厚溫暖的手掌攔住他的額頭。
此時一旁隊伍中,就有人冷言相譏:「這小孩真是不懂事,這年頭,誰家中沒餓死過幾個人?要都像他這樣搶,和土匪有什麼區別?」
「可不麼,他哥就是土匪,定做了不少壞事,要真病死,那就是因果報應!」
「……」
「沒,沒有!我哥他是好人!他不會得報應的……不會的……」
那男孩百口莫辯,聲音卻越來越小。他在冷漠的指責聲中無地自容,一時連哭都不敢發出聲音了。
雨又下了起來,謝瑾面色略沉,重新撐起傘,將那孩子暫時帶離了此地。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赞中文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