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撥人臉上都帶著傷,雖被分開,卻依舊咬牙切齒,很不服氣。
何守義左右看看,頓覺心累,耐著性子挑了個最軟和的問話:「春生家的,你說說這是怎麼了?」
丘谷抬起一雙腫得不成樣子的眼,帶著哭腔回道:「我要帶絮哥兒離開柳家。」
「嚯!」
「穀子轉性了?咋想通要走了?」
此話一出,圍觀群眾一片譁然。
不過倒不怪他們如此反應。
柳春生已經去了七八年,起頭知道丘谷父子過得不好,丘家莊也來接過。但丘谷死活不走,為此傷了丘家二老的心,許多年都不曾來往。
今兒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丘谷竟主動要求離開,還喊來丘家莊的造勢。
村民們一個個嘖嘖感嘆,那頭丘谷依然在哭,反反覆覆就是那一句話,可見離開的決心。
「好你個沒良心的!害死春生不夠,還要把他的骨肉也拐跑!我兒怎麼這麼命苦啊!」張遠蘭一屁股坐在地上,涕泗橫流。
丘谷他娘一擼袖子就要上前,被張玉梅攔腰抱住,只能在原地喊叫:「我呸!誰不曉得春生是自己掉下崖摔死的,你個潑皮別想賴在穀子身上。你們幾個黑心爛肺的這麼磋磨他夫郎和孩子,也不怕哪天被勾下去作伴兒!」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不乾不淨地對罵一堆,吵得人耳朵疼。
何守義不得不拔高音量怒喝:「夠了!都給我住嘴!」
好不容易安靜些,何守義鬆口氣,側頭看向丘谷,「這不是兒戲,你可想好了?不後悔?」
丘谷抹把眼淚,挺直了腰杆,「想好了,不後悔。」
何守義點點頭,心中已有決斷。
張遠蘭見勢不妙,手腳並用,撲到何守義面前,「不行,他是春生的夫郎,死也得死在柳家!」
丘谷他爹:「你少在這兒胡說八道,我都跟秀才公打聽清楚——丈夫死期滿三月,夫郎就能改嫁、回娘家,孩子自己願意也能跟著走。要不是穀子心軟,早就跳出這火坑,哪兒會叫你們欺負成這樣。」
張遠蘭還是不依。
家裡三個兒子,除了老二柳春生老實本分,另兩個都心眼兒多,早分出去。他們用房子哄著老二一起過,哪知老二命短,於是只能留住丘谷和柳絮。
要是丘谷帶著柳絮回了丘家莊,家裡那麼多活兒誰來干?等老了動不了誰來伺候?
張遠蘭越想越害怕,扯著嗓子哭嚎:「天爺哎,這是要我的命啊!他們走了,叫我和老頭子怎麼活?」
「早幹嘛去了?」何守義對他同情不起來,擰眉看向始終沒出聲的柳滿添,「你怎麼說?要不滿意,就報官。」
律法都有寫,能等到今天,不過是丘谷不願離開。哪知一向軟弱可欺的他突然硬氣起來,鐵了心要走,再鬧到縣衙,只會更難看。
柳滿添長嘆一口氣,除了答應別無他法。
「不能答應啊!」張遠蘭還想撒潑,「他丘谷走行,絮哥兒是春生的種,怎麼能跟著一起?」
不等何守義喝止,廂房門「吱呀」一聲打開。
何天珠跑出來,環顧一圈,最後視線定在他爹臉上——
「爹!絮哥哥說,說他要斷親!」
何天珠用力喊出這句話,忍不住閉了閉眼。
周圍突然安靜,僅一瞬再度沸騰,比之前更加吵鬧。
連何守義都震驚了,嘴唇張了又合,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他可知道在說什麼?」
所有人都看過來,何天珠挺了挺胸膛,反而不怎麼怕了,「嗯,絮哥哥說他在柳家當牛做馬這麼多年,吃穿都是自己掙,還幫著賺了不少,該還的早就還清。」
「他還說,現在斷了一條腿,張阿爺和金花嬸子就急著把他賣給石溪村的病秧子沖喜。他若是不斷乾淨,怕是過不了幾天就要被活埋。」
這下村民們看張遠蘭和苗金花等人的眼神都變了,還有直接朝他們吐口水的。
「真是心毒,絮哥兒身上好歹流著柳家的血,怎麼下得去手。」
「我說穀子怎麼改主意,合著是要逼死人和春生的獨苗。這換誰也忍不了,不拼命都是好的。」
「我聽說,絮哥兒這腳原本不過是扭了下,養幾天就好。是他張遠蘭偏要人起來做活,才給摔斷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開來,張遠蘭等人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有村民言語支持,加上丘家莊的人在一旁施威,柳家人再胡攪蠻纏也沒辦法。
這親最後還是斷了。
何天明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取來筆墨紙硯,由何天珠轉述柳絮的話,何守義執筆,在柳家院子寫下了斷親書。
好些村民自願做見證人,在上頭按了指印。
塵埃落定,被叫來造勢的丘家莊眾人歡呼雀躍,丘谷撲到娘親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也不知是高興還是不舍。
周圍看熱鬧的人漸漸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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