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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許是有些認生,還請大公子勿怪……」兩名乳娘頗為尷尬,裴嵐神色也是一僵。

裴璋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半步,溫聲道:「無妨,堂姐且去吧。」

裴嵐應了一聲,低下臉去,匆匆抬腳離開了。

他垂眸緩緩撫平衣袖上的摺痕,並不奇怪於裴嵐的轉變。

她失了夫君,卻終歸是裴家的人。倘若想要庇護一雙稚子,自然而然便會依附於這府邸里有能有權之人。

倘若她一開始便能了悟,在建康時也就不必吃苦。

至於她的一雙孩兒,裴璋絲毫不關心,更不欲加以親近。實則他並不明白,為何有人生就喜愛稚童。

孩童吵鬧而呱噪,生來就帶著不加掩飾的難馴,像是以吸人心血為生的某種小獸,令人日夜不得清淨。

他不需要所謂血脈相承的子嗣。

倘若確有其用,屆時從族裡過繼一個便是。

裴璋到平湖閣時,侍女迎了他入內,沿路輕聲說道:「二公子也在閣中。」

裴琛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於母親死後的第三年出生,如今才不過十四歲。

平湖閣本是父親的居所,在他兒時的回憶里,閣內最是端嚴肅穆,便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可以聽見。

主人而

今病得久了,人人嘴上不敢說,卻心知肚明他難以再痊癒,更無法再站起來,過往那些過於嚴苛的律令也很快隨之煙消雲散。

裴璋緩步入內,沿路光影昏昏沉沉,一室了無生機的濃郁藥味。窗外暖陽好似被無端隔絕在外,任憑衰敗一日又一日地浸染著這棟樓閣。

裴琛見到他,又驚又喜,驀地從床榻旁站起,「兄長總算回來了!」

他溫和頷首,而病榻上的人在見到他的一瞬間,渾濁的眼驟然圓睜,眼白里是數之不盡的殷紅血絲。

「見過父親。」裴璋恭敬行過禮,理了理衣袍後,在榻旁坐了下來。

一別數月,榻上之人愈發骨瘦如柴,青筋暴起的手猶如鷹爪,徒勞地想要抓握住什麼,喉間卻只能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古怪嘶叫。

裴琛急忙又俯下身,試圖去安撫焦躁不安的病人。

「現下該是用午膳的時辰,還不去嗎?」裴璋溫聲問他。

「這便去,」裴琛近乎忘了這事,臨走前又問了句:「近日課上所習的書我有幾處不懂,待放課後,可以去尋兄長嗎?」

裴琛目光欽仰,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自然並無不可。」裴璋十分耐心。

待他離開後,裴璋默然了一會兒,一如既往地將他此去江南的幾則見聞緩聲說於父親聽。

裴筠早就口不能言,只能眼睜睜聽著,不時從喉中溢出「嗬嗬」聲。

裴璋習以為常,待說完後,才面不改色地喊人進來,為裴筠擦拭嘴邊斜流而下的口涎。

八月十五,三秋恰半,故謂之為中秋。

夜風微拂,月色悄然叩開軒窗,映出流瀉了一地的沉寂竹影。

裴璋接連幾日不曾再來此,只叫人送了許多華美的珠釵衣裙過來。

阮窈無所事事,讓侍女給自己梳了繁複的髮髻,又擇了好些首飾戴上,在鏡前轉了兩圈,繼而提著裙角,不斷在空蕩蕩的房中走來走去。

裙上的禁步伴隨她的動作,發出清脆的叩擊之聲,如珠沉玉碎。

她低頭望了一眼自己的鞋尖,繼續將腳下月華踩得稀碎。

宅院裡的侍女都是裴璋挑的人,即便阮窈行為古怪,卻沒有一個人笑她,他們面容上甚至於連一絲波瀾都不曾有。

這反倒更顯得她有幾分滑稽了。

於是阮窈轉身去了琴房,讓侍女取下置得最高的那把琴。

那侍女猶豫著,沒有立刻動手。

她心底火氣漸盛,語氣刻薄地催促她,「難不成公子還特意下過令,說我不配碰他的琴?」

侍女有幾分不安,最終還是依言照辦了。

阮窈坐下後,胡亂撥動琴弦,一把名貴的古琴在她指下便只發出呱噪而嘈雜的琴音。

任憑侍奉的侍女如何沉默溫馴,此刻眸中的惋惜也再忍不住了,仿佛她神智失常,正在暴殄天物一般。

裴璋的琴自然價值不菲,正如他隨隨便便送來的衣衫首飾一般。可她偏要折一折,權當是散散心口的憋悶也好。

直至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刺耳了,剛想停手時,有一道黑影忽而沉沉地投落在琴上。

阮窈遲疑地抬頭,對上了一雙漆黑如玉似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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