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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平靜,幽黑的眼裡掠過一絲微不可見的似笑非笑,「此人是我叔父的親信,待他贖完罪,我會專程命人把他送回瀘州。」

溫頌實則已經猜到是姨父裴策找人動的手,然而當下親耳聽到裴璋的話,仍是臉色慘白,猛地抬起頭盯著他:「姨父是為了你好。你被她的輕浪迷了心竅,她卻根本不曾有半絲真心……」

她指尖快要掐入肉里,一時間被激得氣性上涌,不管不顧地把二人之間所有的對話一字一句都複述了一遍,淚水也啪嗒啪嗒滴在自己的粉色衣裙上。

「倘若她對你有一絲情意,又怎會將這些事都向我和盤托出……」

溫頌還想要說下去,裴璋卻驀地抬起眸,連眼尾都泛了紅,周身的戾氣再壓制不住,陰鷙的神色讓她忽然啞了聲,仿佛自己正被條毒蛇所凝視。

周身肅冷之氣壓迫更甚,溫頌陡然生出悔意,又莫名地腿腳發軟,竟不由自主跌坐在了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聞得裴璋的腳步頗有些凌亂地離開了,她才淚流滿面地被侍女扶起來。

溫頌恍惚地去更衣淨面,又怔怔看了好一會兒換下來的桃粉衣裙,別開了眼。

「全拿去燒了。」

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裴璋過往從不覺得,這句詩會與他有何關聯。總歸是俗不可耐,且又無趣至極。

他親手雕鐫這支玉簪時,並非是仲春三月,更非是在溱水與洧水邊。

那時身邊唯有一簾清疏的淡月為伴,便是指上無意被鑿出細微的破口,他的心臟反因疼痛而跳動得又鮮活了兩分。

實則他早非是綺紈之歲的少年,本也無需這般行事來取悅某個女子。獨獨這一回,心意卻被人棄如敝履,成了任她拋卻利用的可笑之物。

他自甘讓自己淪為蠢人,任由二十餘年來的清靜自持化為泡影,還不得不耐著性子去剖釋那張紅唇中溢出的種種荒誕之語。

阮窈本性難移,從不肯有一句真話,竟還誘得溫頌也效仿,爭相在他面前胡說亂道,仿佛他是什麼極易愚弄之人。

然而在溫頌一身粉色裙衫,淚眼盈盈同他分辯的時候,他腦海里所浮現的,卻是另一張美艷而狡黠的面孔。

流連忘返,揮之不去。

他曾經恨她騙自己,可如今她連繼續騙他都不情願了,千方百計要離開,還留下一攤花言巧語讓他不得安寧。

分明從初識起她便千方百計想要與他共沉淪,而後從唇齒纏綿到肌膚相貼,她的身體甚至於也會情不自已地迎向他,她分明也該是快活的,又怎會對他連半絲情意都不曾有。

裴璋不知世人所說的情愛應當是何種模樣,可他不懂,她也同樣不懂,否則不會這般踐踏輕弄,更不會萬分可笑的想要將他推去別處。

他為了這樣一個荒唐之人自苦,再被她拽入泥沼中,在周身留下濯也濯不去的恥辱。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煩憂,高處固然寒涼,可也能免去諸多憂苦,再不似今日這般狼狽。

正如他過往的二十餘年。

裴璋神色淡淡地拿起玉簪,置在書案上,而又用手旁的端硯重重砸下。

直至原本柔綽的花瓣再瞧不出形狀,唯剩下一桌支離破碎的玉塊。

他在書房裡待了許久。

重風一直候在外頭,見裴璋推開門,才迎上去,低聲道:「屬下依照公子的吩咐去查……阮娘子的確去了城東謝府,而後被謝府二郎君帶走了。下屬去將她帶回來?」

「不必了。」

裴璋側過臉咳了一陣子,再望向他時,神色甚至於算得上是溫和,唯有一雙眼眸像是黑沉的死水。

「我記得,段家的獨子段修至今仍未娶妻。」他唇角微揚了揚,「明日你去打聽一下。」

「是……」重風低頭應下,掩住了眼中的驚疑。

在洛陽城,段家這位嫡公子可說是家喻戶曉。只因段氏這一脈子嗣單薄,偏生這段修還以好男色而聞名,更有一次荒唐到與數名男寵聚群服食五石散,在府中散發寬衣,裸身而飲。

荒淫至此,但凡是有名有姓的女郎,遠遠見著他都是退避三尺,更遑論是結親。

可公子好端端的,為何要打聽此人的親事?

裴璋也並不多說,很快便如往常一般開始交代別的事。

而重風對上他平靜如初的眼,心頭仍是一凜。

第39章 兩難可你的心早晚都會被分為兩半……

阮窈被謝應星送到徐府,沿路一滴淚也沒有再流。

她只覺得疲憊,一顆心像是被人按在了寒潭中,止不住地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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