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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筠得風癱已有六年了。
這病口不能言,更無法起身,只能日日夜夜都躺在平湖閣的那間臥房裡,連翻身也要依靠著旁人才能完成。
常人患了這種病,怕是不出兩載便要熬不下去。唯有像裴府這樣的望族,什麼補藥食療都是像流水一般送進去,裴璋還特意請了名醫,平日就住在平湖閣旁,便於悉心照料父親。
前段時日,侍奉的下人中,有一名侍女得了咳症。人算不如天算,許是因著裴筠體弱,竟也染上了此病。
病來如山,風癱多年的人身子又孱弱,甚至連稚子都不如,一夜之間就不大好了。
裴璋趕回去的時候,繼母李卉與裴琛正守在平湖閣里。
李卉在聽到侍女通傳後,立時就起了身,又扯了扯因為久坐而發皺的裙裾,頗有幾分拘謹地站在稍暗處。
裴琛倒是等久了,十四五歲的少年,聞言一下子也待不住,大步出門去迎人。李卉目光追著自己的兒子,然後在裴璋進門前復又安靜地低下臉。
裴筠仰面朝天地躺在榻上,身軀僵直,嘴唇微微翕動,正艱難萬分地喘息著,眉眼間一股死灰之色。
裴璋進門後,見著父親衰弱的模樣,沉默了好一會兒,召來下人細細問了事情的經過。
李卉則在旁候著,一個字也沒有吭。
她名義上是裴璋的母親,卻相當有自知之明,從來不會真以母親自居而去做什麼。
雖說時不時總要被老太太敲打幾句,旁人也不太瞧得上她,但裴家在外有裴璋,在內又有三房的人,加之裴琛性情良順,日子也能湊合過下去。
得知裴璋不日必須因為郊祀而出城,無法抽開身,李卉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
「父親這兒,這幾日便有勞母親了。」他溫聲說著,禮數一如既往地周全,並無半絲輕慢。
「……言重了。」李卉嘴裡應了一聲,卻仍低著頭。
她有意不去看眼前人黑沉沉的眼,輕聲道:「這本就是我分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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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事,莫大乎承天之序。而承天之序,又莫重於郊祀。
近年來戰亂不斷,民間哀鴻遍野,朝中也無一日安寧,皇室反而愈發偏重鬼神之事。便是為了顯揚王室威儀,也絕不能在祭禮上囫圇半分。
南郊的祧廟已逾百年,祭禮之前,禮樂百官皆要齋戒沐浴、盛服奉承,故而祧廟外圍亦設有宮室,以便於下榻。
不待馬車駛入宮室外圍,沿路透進車廂的風就略微含上了腥氣。裴璋向來嗅覺敏銳,幾乎是瞬時間便察覺到了。
他伸手撩開車簾一角,見城門和里門都懸著被宰殺的牲畜,用以祭祀四方神靈。
頭頂的蒼穹一片灰濛,天色這會兒愈發顯得昏沉,涼風颳得殘肢時不時晃一下。
他長眉微皺,很快收回了目光。
明天是祭禮的正日,陛下夜裡於宮室內設齋宴,百官須得與會。
齋宴非尋常節慶可比,氣氛威儀嚴整,入目處並無任何酒水葷腥。
開宴之前,殿外輕巧走入數名素服宮婢,人人手上都托著古雅的玉杯,杯內呈有表徵持齋的淨飲一盞。
待人人都飲下這盞淨水,齋宴才算開席。
禮文冗長,且不得接耳。
裴璋的坐席就在天子之下。他目光中途掃過下首,多數人的眼底都露出幾絲索然。
四皇子蕭寄坐於右席之首,二人視線相交,彼此略一頷首,算是見禮。
蕭寄眉目明亮,氣度比之去歲在建康時又沉穩了兩分。
裴璋身體較為病弱這件事,在朝野不是什麼秘密。故而齋宴一散,好些素日裡與裴氏有往來的官吏都上前來施禮問候。
他自然也不能輕慢,待逐一回禮過後,外頭暮色早已黑沉欲壓,連宮燈也顯得有些昏暗難明。
走出設宴的宮室,裴璋擇了條僻靜之路回寢居,誰想不等他走出多遠,竟遇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女子黃裙金釵,裙角以五彩絲線繡著朵朵怒放的牡丹,被燈燭一照,便泛著淡淡金光,雍容貴重。
她顯然走得有些急,一手正扶在自己的小腹上,見著他也是一愣。
端容公主步子滯了滯,似是想起了什麼,一下子走了上來:「裴伯玉!」
裴璋目光在她腹部微微一凝,繼而又很快就轉開眼。
「公主有何事?」
端容公主唇線緊繃著,目露狐疑地看著他,壓低嗓音問道:「我且問你,阮窈可是被你藏了起來?我派人去過她原先住的那宅子,得知她早不在了……」
「此話是公主想問,亦或另有其人?」裴璋看她一眼,沒有否認,而是淡淡問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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