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衡聞言,驀地冷笑起來,仿佛早就預料到了會有今日:「狼子野心,終究是藏不住了!」
何氏這代子息不多,何方當初因著水患和刺殺一事栽在裴璋手裡,這也罷了。可何硯本是長房頗受重視的嫡子,這才叫他娶了公主。誰想未能使得何氏權柄更重不說,反倒成了活生生的靶子,連累整個家庭都擔上了謀逆之嫌。
御史台得了授意,咬著公主與廢太子之事不放,又有以裴氏為首的政派處處傾軋,這樣連番鎮壓,終是迫得太后與他們生出異心,何硯也因為公主之死而被問斬。
光是死了何硯一個,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何硯的父親何啟深知家族如今的處境,與其等著某一日再被扣上罪名一一分解誅殺,還不如趁著衛國忙於對付胡人,拼殺出一條生路來。
「過去是潛龍勿用,而今機緣已至……」裴璋起身,極為端正地向著蕭衡行了一禮:「還請陛下允我北上平叛。」
倘若沒有確切謀逆之證,反倒是樹大根深,難以翦草除根。眼下帝王寧可冒著斷腕之險逼反,不僅是為了切下這毒瘤,更是為著削去在朝中盤踞多年的外戚之權。
蕭衡斂眉沉思,沉默許久,才站起身盯著他。
「此去路遠,你身子向來不好,不必勉力隨兵出征。至於平叛的人選……朕……」
他嗓音略帶沙啞,以至於這番話也說得很慢。
裴璋聽清了,也將帝王眉間的鬱結和猶豫盡收眼底。
他望著蕭衡,身形筆直,衣袍上被日光及亭下枝葉篩出沉沉的暗影:「何啟並非易於之輩,且冀州離胡人頗近,倘若有所差錯,後果便非同小可。」
裴璋聲音不大,如冰玉相擊,清晰而微冷:「我心意已定,陛下不必顧慮。」
蕭衡好一會兒沒說話,亭中便安靜到了極點。半晌後,他才面色凝重地點頭。
「既如此——」他頓了頓:「除去薛將軍,朕會讓謝家次子與你同去。」
聞言,裴璋微怔了一下,便聽蕭衡又道:「他雖說年輕,卻已顯出幾分將相之器。此次平叛權當是歷練,若是可堪大用,日後也好扶持一番。」
裴璋低垂下眼,安靜聽著。
「是。」
*
阮窈許久沒有好生沐浴過了。
連日風塵碌碌,她手掌因為韁繩而被磨出繭子,大腿內側的擦傷就連她自己都不忍多看。
隨著霍逸回到他在雁門的府宅,洗漱過後,無窮無盡的倦意便隨之湧上來,令她這一覺睡得無比香沉。
翌日再醒來的時候,渾身都泛著酥麻又酸軟的微疼。
府里侍奉的人並不多,且個個鄉音濃重,阮窈與他們說話,幾乎半數都要靠猜。唯有一名年紀不大的阿念,官話說得略好些,告知她將軍早就帶著阮淮去了城外的軍營。
她又多問了幾句,得知霍逸在雁門這裡駐守的時日還不算很長,平日裡也不常回來。
或許因為靠近邊陲,這所府邸陳設很是質樸,光禿禿的,沒有栽植什麼花,更不像是九曲齋,有隨處可見的修竹與松柏。
阮窈不知道他們要多久才能回來,一個人也待得無事可做,就坐在陰涼的地方,托著下巴發呆。
「娘子、娘子……」少女稚嫩的嗓音在小聲喚她。
她側目看去,對上一雙亮盈盈的眼,黑眼珠里浮著好奇:「娘子是將軍的侍妾嗎?你不是雁門人,又千里迢迢來這兒尋將軍……」
阿念說話直率,語氣也很是自然,並不覺得侍妾這兩個字有何不好。
阮窈望著她,不禁想到那座沒什麼人氣的九曲齋。每個仆奴都恪守著幾乎嚴苛的禮法,她從來沒有在裴璋身邊遇到過這樣向自己問話的人。
「我不是,」她笑了笑,朝阿念搖頭。
並非是侍妾,自己也不願當妾,故而失之毫釐,差之千里,這才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那將軍定是十分喜歡娘子,」阿念見阮窈笑得柔善,又忍不住小聲和她講:「他往日從未帶過女子回來。」
「既然是將軍,定當是極為忙碌了,」阮窈說道:「戰事未平,又怎的會有心思放在女子身上。」
阿念聽了,似是覺著她說得很對,又點點頭。
阮窈讓阿念帶著自己轉轉,從而知道離宅邸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座醫館。這裡並沒有什麼嚴格的門禁,得知她想在鄰近走走,守門的人便也不多說,只是叮囑阿念莫要將她帶遠了,免得不安全。
醫館簡陋得很,住了些受傷的士兵,也偶有平民會來看診。阮窈隨意翻了一下木柜上的醫書,眉頭就慢慢皺了起來。
書卷在亂世中,是尤為寶貴的東西。尋常百姓沒有識字的機會,大多書卷也是被士族權貴所收藏起來,治病看診的醫書更是。
興許是雁門地處偏遠,這些醫書大多殘缺不全,更有不少謄抄錯漏的地方。若是醫師按照這樣的方劑來為病人診治,未見得能有多好的療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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