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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不是你們船上!你們也不是我們!」

侯夫人突然向我吼道。她胸膛止不住地顫抖,口型停留在最後那個字上,突然以手捧面,轉為無聲嚎啕。

我看著侯夫人,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平靜的她是假的,崩潰的她是真的。她以為如果自己是假的痛苦也會變成假的,於是她得以存活。現在,她也教自己的女兒這樣存活。

我開口,感覺十分艱澀:

「有什麼不一樣?

「我們都是人啊,母親。我們和你們,有什麼不一樣?」

三年來,我第一次開口叫她母親,或許是在她認為最不可能的時刻。她忘記了哭泣,看著我的眼神幾乎是驚惶失措。

我說:「您有機會的。您一直有機會做個真正的母親,您有機會愛您的女兒,無論是真的那一個還是假的那一個。您有機會愛她們,而不是說一些生了兒子就會好的狗屁。

「您也生了兒子,您的日子好了嗎?沒有。因為您知道,那一個人,那一個製造您生命中全部苦難的人,還好好地活在您眼前,活得那麼暢意,那麼愉快,並且仍然主宰著您的命運。」

「我告訴你你父親的事,不是為了教你去恨——」

「您不恨嗎?您恨啊。您是恨了太久了,久到一開始覺得必須報復回去的傷害,已經在心裡咀嚼了一千次一萬次,變得沒什麼味道了。久到您看著女兒身上嶄新的傷痕,第一反應不是心疼,而是您比她更有資歷。

「您原本不是這樣的。二十多年前,您剛嫁到侯府,比我還要小。如果我能回到那時候,我願意聽您說話。現在,您願意聽我說嗎?」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涼、顫抖,生第一個孩子落下的病根,沒有因為生第二個孩子就養好。這一切、一切的謊言,堆積成她的命運,堆積成現在站在我面前的女人。

「十六年前,您看了我一眼就昏過去,我被人換走了。如果能回到那時候,您會怎麼做?」

她怔怔地說:「我會一直睜著眼。」

「您現在又有一個這樣的機會。又有機會,做一個真正的母親,保護您的女兒。」

我說。我看著她的眼睛裡我的眼睛,兩雙不一樣的眼睛,流著一樣的血。

「母親,您睜開眼。您睜開眼啊!!」

母親的兩行淚,迅速地划過她的面頰。她背後大雨傾盆,模糊得看不見侯府,也看不見侯府的主人了。她說:

「我要怎麼做?」

第26章

「娘娘,三少奶奶娘家來了人,說是蒙恩侯病了。」

菡萏一面說,一面服侍惇王妃穿衣裳。惇王妃問:

「病得重麼?」

「說是病得急,一下子……下不來床了。」

「也是稀奇,」惇王妃說,「都沒個差事給他,清閒享樂了這麼久,怎麼會突然重病呢?」

「依奴婢看,這還是心病。」菡萏笑說。

「老三媳婦的父親,也是由得你胡唚的?」惇王妃揮揮手,「出去罷,別讓我看著心煩。」

菡萏不以為意,仍然是笑著退了出去。陳端儀正在院門口,要來問安。

「三少奶奶,您且在偏間稍坐,」菡萏行個禮,「王妃娘娘午睡才起,還要做功課。」

陳端儀道了聲好。惇王妃年紀越大,越信佛了,常常拉著兒媳講經,說經。每日的功課,就是跪經、撿佛米。

她望著自己面前那堵牆。薄薄的,隔不住什麼聲響。她聽到惇王妃的腳步聲,「阿彌陀佛」的念誦聲,一顆一顆佛米,擲進簸籮里。

然後她聽見惇王妃似乎是在向誰說:

「老三媳婦,從上次回侯府,乖覺了不少。以前,就是個小孩兒,受了磋磨,心裡不服,面上還露出來。現在,看著穩重許多。」

「娘家不幫,還能怎麼樣呢?」這是有人在附和。

「總不至於為這點子事去報官。」

「她不要臉面,難道娘家人也不要嗎?」

惇王妃似乎是笑了一聲。她接著說:「攏住男人的心,就好了。老三不是很寵那個什麼——」

「雲姨娘。」

「什麼雲啊雨啊的。老三媳婦現在看著好了,妻妾之道上,我還是願意提點她的。老三屋裡,一天到晚的事,也該讓她把起來。」

「三少奶奶是有福氣的。」

「是啊。」

話聲淡下去。簸籮里不知道又添了幾顆佛米,惇王妃終於派人來傳她過去。陳端儀緩步慢行,看見惇王妃朝她伸出手,嘴角噙著一種志得意滿的微笑:

「好孩子,來。」

做功課確實是有用的,陳端儀想。惇王妃的臉,不比年輕時銳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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