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的儀式江見月未能堅持完,她在一聲“阿母”的痛呼中暈了過去。
之後數天,每日的午時四刻,她都青衣裹身,銀簪挽發,從翠琅軒出發,往西走去。兩眼呆滯,神情木訥,遇柔弱侍婢便拉她逃命,遇持刀侍衛則驚叫逃離,整個人瘋癲痴傻。
府中掌事急急上報宮中,得太醫令會診,卻藥石無用。小公主不是懨懨臥在榻上,便是撒潑哭鬧。然時辰一到便靜默下來,更衣理妝,向西去。
青衣銀簪,是先皇后一貫的裝束。
午時四刻,是她最後離開寢殿的時辰。
從翠琅軒往西走,是她生時最後的一段路。
北闕甲第開始傳言,非端清公主患病瘋傻,是聖懿仁皇后憐女孤苦,回來了。
不然端清公主如何敢在被禁足的情況下,闖出府邸,奔跑在只有天子御駕才能行走的馳道上,夜扣宮門。
天子親出殿宇,在雍門看見自己的長女。小小的一團伏在宮門旁,散亂的長髮跌散在背脊,銀簪斷裂,青衣裹泥。
朔風割面如刀,新月隱在樹梢。
江懷懋有些恍惚,胸腔氣血翻湧,踉蹌吐出一口血來,低低喚“蘭娘……”
蘭娘,先皇后的閨名。
公主被送回府邸,做了一場法事,兩日後清醒。
消息遞入宮中,江懷懋卻也興奮不起來。因為陳婕妤胎動發作,正在臨盆。已一天一夜過去,卻絲毫沒有生下來的意思。
日落月升,月降日出,又是一晝夜。
蘭林殿中婦人的喊叫聲隨著力氣散盡而漸漸息弱,只剩得一點含泣的呻|吟,孩子卻始終沒有落地。
如太醫監前頭所判,乃憂思受驚而導致氣血上逆的難產。
直到這日餘暉斂盡,雪飄人間。三天兩夜,方九死一生誕下龍裔。
“九死一生,也是生。”公主府中,江見月捧著暖爐,隔窗賞雪,“這樣都沒死,真是好福氣!”
少女的話語出口即散,給她添衣而來的阿燦聽得並不真切,只滿心歡喜,叮囑道,“如今殿下的病也好了,陛下又得麟兒,年關將至,雙喜臨門。陛下定會給您解禁,屆時除夕宮宴,您且多盡孝心。”
“怕是一時半會出不去了。”江見月望著簌簌落下的雪花,將披風攏緊,面上帶了點笑,“但又可以關起門來過段清淨日子,也很好。”
阿燦不解,亦不信,只絮絮叨叨安慰她。
半月後,乃臘月二十三,小年。
黃門傳旨,午後御駕駕臨公主府。
阿燦看著滿殿賞賜,欣喜萬分,急忙讓梳妝女侍給江見月更衣理妝,“婢子就說陛下大喜,定不會再罰殿下。您看,如今都要親來看您了。”
第12章 靜心
蘭林殿寢殿中,隨著鑾駕離去,匍匐的宮人亦領命退出。
陳婉幽戚的目光還留在江懷懋離去的方向,訥訥失神。直到身畔襁褓里嬰孩的細弱哭聲將她驚到,方顫慄回神,又憐又疼地哄慰。
這遭受驚難產,不僅要了她半條命,孩子也不甚康健。
舞陽坐在床榻,聞孩子哭聲漸大,招來乳母帶去餵養。偏陳婉還巴巴看著,不舍分開。
“你如今首要的是養好身子,旁的都是次要的。”舞陽端來湯藥餵給陳婉。
陳婉就著母親的手,一口一口吞咽,猛然間拽住她,“阿母,您說是不是先皇后……”
“夠了,已經不止一次與你說了,休要再提!”舞陽低斥,“你若心魔糾結,只會困死自己。就如此番,你若放寬了心,管那端清公主是裝瘋還是真的被附體,何至於受驚難產,險些一屍兩命。”
“可是、陛下他今日親去看她去了,還要與她共膳。”念及一雙兒女,陳婉稍稍平靜下來,卻依舊急切,“太僕令不是按您之言,說她克沖兕奴,讓她去封地的嗎?我瞧著陛下的意思,並不願意!”
“陛下不願意非他本心,是受制於朝臣罷了!”舞陽嘆了口氣,狹長的鳳眸中一點隱匿殺意破裂開來,“本來她前往封地,勢單力弱,正好可以了結她。如今麼——”
她吹了吹手中湯藥,繼續餵給女兒,“阿母伴你過完除夕便該回杜陵邑。但你安心,阿母已留一計護你。未來半年,端清公主近不了你們母子身處,吾兒定要養好身子。”
舞陽亦生冷汗,忽覺原本她們是攻伐一方,這不過百日,竟已攻守易型,被縛住了手腳,只余自衛之力。
*
公主府中,江見月午後歇晌起來,依舊流連書房,這會正讀一卷《孫子兵法》。
阿燦給她送來養生湯,見她形容一如往常,烏髮挽成垂雲髻,九葉華勝做點綴,上襦下裙,青白相間。不由勸道,“殿下該稍作打扮,以顯重禮。”
“君前不失禮便可。”江見月放下竹簡,拭手飲湯,片刻復有執卷閱覽,待一卷讀完,方意識到阿燦還在身側,不曾退下。
“孤與父皇,父女小聚,家常最好。”自夜扣宮門,歷經法事後,江見月愈發平和,“姑姑且去督促督促湯令官,父皇今個不是要在府中用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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