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事情已經辦妥。”陸青辦事歸來,隨她返身往府中走去,“溫氏南陽侯府門禁森嚴,屬下難以入內。但避身牆沿,尚見溫九姑娘撿了包袱,見到留言納罕,卻也歡喜。”
江見月點了點頭,在庭院駐足,目光依舊流連在西頭的抱素樓上。
陸青見雪花又起,小公主並無回殿內的意思,遂往她邊上站去,撐起一把青竹傘。
“布施是好事,殿下為要借那溫九姑娘的手?就該讓外頭看看,殿下比那安王……”前後腳的功夫,阿燦亦踏雪歸來,卻是眉眼覆汗,薄怒森森,“……強不知多少。那樣多銀錢,總能換一條鱸魚吧!”
縱是鑾駕於小年駕臨府邸,但公主克沖雍王被禁足府中之事,轉眼朝野皆知。鑾駕離府後,公主府府門便重新閉合。少府一貫拜高踩低,今日阿燦前往又是要這等稀罕物,自然不易。
而阿燦此番氣惱,更是因為想著這才剛開始,就已這般艱難要不到東西,往後半年還不知會被怎樣剋扣薄待。
她揮著巾怕扇風,企圖讓自己消氣,示意婢子將木桶擱下,嘆聲道,“溫氏位列五大世家,人家嫡小姐可不差銀子。”
“財大氣粗的是家族,而非個人。”江見月轉身看木桶中一尾鮮活的鱸魚,將暖爐遞給她,自己擼起袖子伸手探入嬉戲,“阮囊羞澀的也是門戶,譬如這門戶里安王殿下便是豪奢得很。”
“一日兩膳鱸魚生,這麼冷的日子他倒也不怕!”
“可不是,少府說要緊著飛翔殿使用,費了半日唇舌只肯給冰凍的,奴婢搬了先皇后……”阿燦頓了頓,“話說回來,殿下您用不了魚生的,平素也不愛吃魚蝦類水產,這到底要來何用?”
“做魚生。”江見月甩著指尖水珠,竟直起身自個拎去了膳房尋湯令官。
魚生製法共七步:去鱗,開背,拔刺,片肉,潤肌,醃製,最後是調汁,
湯令官詳細告知,又道,“魚生又名金齏玉膾,其中金齏便是指醬汁,乃整道菜精華之一,需蒜、姜、鹽、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飯及醬八味調製而成。”
江見月邊聽邊學,完成了去鱗,開背,拔刺三步,剩後四步涉及魚生口感,則由湯令官主刀。自己又去清洗白梅,桔皮,剝栗子,淘粳米。
湯令官同兩個副手餘光在小公主身上滯了片刻,皆心中納罕。
雖有聞公主幼年流浪艱辛,一貫能吃苦自立,然卻也未曾想到竟會做這等微末粗活。那手在拔刺時分明被扎數回,她連眉頭都不曾皺過。眼下浸水洗料,也不覺兩手受傷,畏縮扭捏,只埋頭幹得專注又細緻。
而更讓她們意外的是,魚生製成,公主竟只帶走一碟十片,剩餘的讓府中喜愛者一同分享。
*
江見月回來寢殿午歇。
殿內地龍燒的很旺,鎏金銅熏爐中雞舌香被她多灑了一把,微辛甘香之氣自比往常濃郁,一陣陣彌散開來。
落了簾帳,脫剩小衣,她將被衾捂得嚴實,胸膛口還貼著一個暖爐。香薰裊裊,帷幔靜垂,臥榻慢慢升溫。
小公主隔簾看案上食盒隱約的輪廓,濃密長睫顫顫。未幾闔上眼,沉入了夢鄉。
夢中,她跽坐席上,正垂目看四方檀木案几上的一盞佳肴。
佳肴置於一個冰鎮的銅盤中,四下里冰霧繚繞,隱隱約約現出膳食模樣。主食魚片豰薄絲縷,輕可吹起;配料醬汁金燦濃郁,瑩亮生鮮。
是她剛做好的一碟魚生。
“是給阿母嘗鮮的嗎?”隔著朦朧寒濕的霧氣,一個聲音從對面傳來。
小公主抬起雙眸,隔霧深望。
與她對案同坐的婦人,裸髻無飾,青裳素裙,不是尊貴無匹的大魏皇后,只是蘭州城中操勞半生盼女歸家的母親。
“阿母。”幼女的叫喚甜糯生脆,稚嫩面容因婦人撫摸她腕間琺瑯鐲而生出歉意,轉眼卻又揚眉,“您不愛食魚鮮,不是給您的。”
“對,阿母愛湯餅,清粥,最喜春日新筍燉的老鴨湯。”婦人眉目慈和,笑道,“難為你都記得,前兩日祭灶時,你特意為阿母備下的,阿母都用過了。”
婦人穿過繚繞冰霧的手鬆開鐲子,慢慢往上撫去,小公主乖巧探過身子將面龐貼上來。
“除夕了,阿母來看看你。”婦人的聲音盤旋在她頭頂,冰冷的手指輕輕蹭過女孩鬢髮和眼角,“對不起。”
她向女兒道歉。
在年幼時將她弄丟,在少年時與她永別。
“阿母很好。”小公主抓過她薄繭叢生的手,低頭卻見素手空空。<="<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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