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蘇彥這廂,觀長案六珍面色不甚好看,卻也未多言,只持箸燙菜,慢慢用著。中途起身擇了軟爛易消化的蹄花和雞胸肉給江見月。
小公主溫聲道謝,正欲回侍恩師,忽想起一事,只讓其稍候,自己離席奔回後堂寢殿,提盒而來,將佳肴奉於蘇彥案前。
“幸虧冰鎮,尚且新鮮。”聲如鶯雀,歡愉又自得。
蘇彥觀盒中膳食,卻徹底沉下了臉色。
江見月尚未回席,還跽坐在他案前擺膳,瞬間察覺他變化。尤似一下回到當年謹小慎微的日子,不問緣由便咬唇不敢言,不敢動。
片刻,方低低喚了聲“師父”,也沒敢抬頭。
“少府給你送的魚生?”蘇彥壓下怒意問她,“第幾回了?”
江見月搖首,“不是少府給的。”
蘇彥蹙眉更深,“你自個要的?”
江見月點頭。
“今日我不來,你打算自己用了?”
江見月繼續點頭,又慌忙搖首,抬眸漲紅眼看他。
蘇彥見她一張冷白瘦削的臉,心火上竄,“你連尋常魚蝦發物都用不了,竟敢用如此寒涼的魚生!何時連口腹之慾都控制不住?”
只一聲重音,對面豆大的眼淚便滾下來。
越壓抑,越洶湧。
小公主拼命搖頭,待能啟口,方道,“這是第一回 ,我只想用一片,權當除夕守歲,師父在側,與您共享。之前,我、我從未用過……”
她又垂了頭,哭腔隱忍,背脊顫顫,“……這樣稀罕的東西,尋常時,少府也不可能給我……”
蘇彥愣在一處,半晌輕聲道,“不哭了,師父冤了你,給你賠罪。”說著當真直腰疊手,與她作揖。
江見月吸著鼻子,抬首還禮,“皎皎是高興方哭,不是因為師父誤解。”
蘇彥看著面前一張哭成花貓一樣的小臉,不由笑道,“斥聲冤枉你,你還高興甚?”
“師父心念皎皎,不忘皎皎忌口,乃疼惜而生怒,皎皎自當高興。”小姑娘淚光瑩瑩,遮不住笑靨驕傲。
“一顆玲瓏心,不怪你四師叔成日同我要你。”蘇彥撐額看她,“少府不給你魚生,自是陛下的意思,他也知你忌口此物。”
小公主拭乾眼淚,定定望著蘇彥,“臘月二十三,小年之夜,父皇與我共膳,贈我一盤鱸魚生。”
蘇彥清俊面龐上笑意堪堪凝住,撐額的手無聲放了下來 。
他離朝三月,朝中局勢於趙謹處知曉了七七八八。原只當天子從朝局出發,不得已委屈這個女兒,他便幫襯彌補。
誰曾想,天子竟對幼女忽略至此。
怪不得,這長案上的除夕宴六珍,少府會這般不用心。六味菜中,羊羔、鹿裡脊、豹胎皆是未見天日的大補之物,乃少年男女不得食用。凡宮宴上,都不會奉給為未成年之人,必定以旁菜替換。
蘇彥本還想說兩句“陛下國事操勞,多少忽視小節”等調和之語,然看面前幼女,試以身代她,便覺要她去反省理解,未必太過殘酷。
他咽下這樣的話,伸手拭去那顆劃破她臉頰的淚,“長一顆玲瓏心,也不全是好事。”
他的目光極柔,話語極輕,如同撫慰一個身來易碎,如今又添傷痕的瓷娃娃,嘆,“慧極必傷。”
小公主忽聞四字,又一次潸然淚下。
蘇彥掌心,大雨滂沱。
*
這日晚膳,用得甚久。
因蘇彥惹哭她兩回,江見月的為師侍膳便也不存在了,徹底成了蘇彥侍奉公主。
甚至連她後來提出分一口魚生,蘇彥也沒原則地給了兩片。只是鋪在她碟中,澆上滾燙白粥,淋一勺醬汁,奉於她前。
小公主一雙杏眼瞪得滾圓,“這和魚粥有甚區別?魚粥還多些魚肉呢!”
蘇彥挑眉不理她。
膳畢,已是戌時四刻,守歲之際。侍者撤下桌案,送來茶點。
江見月念蘇彥奔波勞累,催他回府休息。
蘇彥瞧她神色,看她攏在袖中的手欲伸未伸,只笑道,“昨夜下榻扶風郡,今早從那處來,倒也不覺疲乏。”
說著,讓抱石將兩個鼓鼓囊囊的包袱送來,道是蘇瑜給她的新春賀禮。
江見月“哦”了一聲,也不見上來觀看。
蘇彥飲了口茶,起身將裡頭的一冊洛州風物雜記遞給她,“子檀托人費了不少心思尋來的,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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