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彥聞她話,飲了口酸甜冰鎮的漿水,愈覺心脾沁透,舒暢怡然。小姑娘玲瓏心,與之聊天當屬享受。
他也不急離去,只將最後一卷竹簡鋪開。然待垂目掃過,從來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秀骨清姿現出一道裂縫,連著呼吸都變重,搖扇多施力。
這是四書中的最後一卷《孟子》。
同樣是江見月的手抄本。
一手隸書,已隱現風骨,秀整嫵靜,方圓兼濟。而內容更是充實,其中注釋清晰,感悟深刻,句句扣中心,段段延深意。
只是這手抄本越是規整完美,蘇彥便愈發痛心疾首。
他想到半年來新教的弟子,安王殿下。
雖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但姐弟二人,乃修竹與腐木之異也。這等書籍贈與,純屬暴殄天物。
蘇彥挑卷合上,推在一旁,合了合眼道,“左右你也解禁了,過兩日回抱素樓,你教你阿弟吧。”
“我?”小公主有些驚訝。
“求學者千種,然師者也分類。有一種師者,譬如你的小師叔溫九,便最適合為學生夯實基礎,鞏固根基。而我與你四師叔這類,顯然不擅長此道,乃更適合作點撥引導。”蘇彥搖著扇子,“你,當與為師一類,但是還未徹底融渾。所以不若同你小師叔搭把手,教授你阿弟。”
“我教、倒也無妨。”小公主眨著水亮的杏眼,“只是父皇知道這事嗎?
“事關皇子課業,我自然稟過。”蘇彥手中摺扇頓了頓。
若放在尋常,安王壓根入不了抱素樓。如今是入了也沒法再出來。
因為縱蘇彥乃中立派,然安王卻是露在明面上爭儲的皇子,一言一行落在他人眼中都會無限放大,生出萬千遐想。譬如他眼下離開抱素樓,便會被當成為蘇彥所棄,延伸想去,便是不得帝心。
而如今在樓中,得蘇彥教養,安王一派的人便已經開始造勢。道安王入樓,現文武之才,乃帝師嘔心瀝血,教授輔弼之效。恨不得以此拉蘇彥入派為同黨。
索性蘇彥二月里為護江見月,原就召了太常,向君上薦他命格之說,得給雍王看顧法事一事。如此雍王派亦順勢而上。
一拉一推間,蘇彥又控兩處平衡。
只是即便如此,蘇彥一想到那混日魔王,尤覺凡能不給他授業,哪怕是御史台卷宗再翻一倍,晝夜不得歇,他亦甘之如飴。
江見月撐案托腮,眼珠轉過一圈,“那我還不如與阿弟同為學生,我偶爾幫他,豈不更好!”
蘇彥略一思索,攏扇敲案,“甚好!”言罷,觀滴漏,起身預備離去。
小公主奔來,抓住他一截月白蠶絲深衣袖角。
“還有事?”蘇彥轉過身來。
小公主晃他袖擺,垂眸看著袖沿雲紋,低聲細語,“師父可同阿弟說了,我給他的那些書籍,甚是有用……”
蘇彥沉沉閉過眼,尤似百般酷刑加身,“若是沒你送書泄題,劈捷徑保駕護航,為師興許少絕望些!”
“我……”
“臣考教內容皆按公主殿下所定之題,半字不敢改。”清正剛阿的御史大夫,持一把未攤開的摺扇,當戒尺敲了記公主扯衣袖的手,嗔怪推開她,“此乃為師生平頭一回徇私,”
稍頓,抵後槽牙又道,“為師與他說,慢慢來,幸得他得了您贈與的書,也不是無可救藥。有長姐如你,是他的福氣。”
小公主咬唇吞笑,抬眼看天不看已經扭曲的面容。
御史大人一隻腳已邁出門檻,卻又停下,搖扇吐氣,“你以後莫再贈他書籍,辟半個腦子給他,或許能一勞永逸。”
公主抿嘴不語,作長揖送走恩師。
起身時見琢玉公子換了英朗少女。
夷安來了,拉過江見月匆匆入內。四下掃過,壓聲道,“今日被拖出府外亂棍打死的兩個少巫,眼下雖清理乾淨,但是我派人早早盯著,看見他們法衣內露出了——”
夷安湊過身,聲音更低,“桐木偶人。 ”
桐木偶人,乃巫蠱之術的道具。
“就是隔得太遠,看不清偶人上所書乃何人生辰。”夷安有些心急,“可要將九華閣再翻一邊?或者我再去查一下那兩個少巫的相關事。”
“不必了,師父定是著人翻揀查驗過,不會再有紕漏。至於那兩人,師父既然允許少仆令滅口,我們便註定查不到什麼的。”江見月搖頭,看滴漏時辰,蘇彥分明還要去蘭林殿赴宴,卻在她這處逗留這般久。除了與她閒話家常,亦是為了拖延時間,讓手下人清理九華閣。
想來,他比她更清楚,這半年間六次少巫入府作法的真正目的。既然他不想她多見這等腌臢事,又護了她安好,她只當不知便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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