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而此刻,楊榮出示卷宗,直問爾,“堂下蘇彥,被舉查覬覦陛下,認罪否。”
“認。”蘇彥沒有猶豫開口。
這樣的舉查已經讓人瞠目,然蘇彥的一字承認更讓滿堂息聲,江見月沉默看他。
論罪,即便是犯人認下,但總要有證據,過程,完整的時間邏輯鏈和證物煉呈現的。此間這樁案子,雖在律法之外,只同道德相關,但也需完整有力。
“何時開始?又有何人何物可以證明,你此等心思?”楊榮繼續問道。
“臣於景泰二年確定心意。這一年,胞姐蘇恪曾在杜陵邑為我開百花宴,然無有一人入我眼中。彼時我亦未明自己心意,直到聞陛下於渭河遇刺,心急如焚,趕回宮中。彼時只當是出自君臣情意,師徒情分,然直到除夕留宿椒房殿,見其昏睡模樣,撿其青絲收藏之,遂明白自己心意。”
蘇彥頓一頓道,“想必大人亦是記得的,翌日景泰三年正月初一,你們御史台便彈劾過我。彈我五條罪,其實都對亦都不對。根本原因,是我慕陛下,情難自抑。”
話落,他從懷中拿出一物,乃以金線捆綁的兩寸青絲,呈於御史大夫。
“此為證物。雖說青絲難辨,然雞舌香氣味經久不散,且如今因此相為陛下所用,故世人皆不敢共用。如此可證明乃陛下青絲,臣藏身經年。”
衙役以托盤接過,蘇彥垂下眼瞼,避過正上方投來的目光。
周遭諸官難免低聲竊竊,亦有不少人投出惋惜又震撼的目光。
“如此開始,再論過程。”楊榮鐵面剛正,這廂蘇彥若名聲難保,他便需要保證御史台之清正,天子之清白,不為世人所詬病。
“過程?”蘇彥笑了一笑,“原諸人目光所及便是過程,自景泰二年至今八年有餘,臣於世人眼中,至今孑然一身,無妻無子,便是最好的證明。是了,景泰三年秋,臣曾與恆氏女婚配,行過婚禮。然彼時權宜之計,乃是為了引出桓氏真面目,得其精鋼塢秘方,為此臣在朱雀長街中箭受傷,此舉乃臣設計之,可傳臣座下侍衛李肅證明。他乃受臣之令,全權負責此事。”
李肅隨之上堂,承認蘇彥所言非虛。
蘇彥便道,“故而可證,這八年多里,臣從未鍾意過旁人。原因無他,是因心系陛下,欲上皇夫位。”
“那陛下呢,對你何意?”旁聽的世家官員中一人拱手堂上,問話蘇彥,“即是長達八年,丞相又與陛下相處時日甚多。不知陛下是何意?”
這話原是再明顯不過,欲給作為世家首領的蘇彥減輕罪名。何論前頭蘇彥失蹤兩年,朝野上下基本心知肚明,分明被陛下所關押。怎麼看,都是陛下強取的丞相。
卻聞蘇彥道,“陛下守禮嚴格,甚拒之。”
“反而是臣,愛而不得,曾劍走偏鋒。想必諸位還記得景泰五年正月里,朱雀長街漫天傳言,皆為臣與陛下有情的流言,亦是出自臣之手。是臣妄想以此讓陛下接受臣,然陛下傲岸潔素,並未同意,反而在親征歸來翌日,即刻宣召同蘇瑜大婚。只是若非彼時龍體染恙,延誤了婚期,想來如今我大魏早有皇夫。”
堂下靜了又靜,薛謹夷安識得內情,然識不出當下蘇彥這般言說的目的。只不由望向正座上的女帝。
然江見月目光炯炯,只一瞬不瞬盯著他。
“丞相曾失蹤兩年,陛下為此問罪於當時負責安全的蘇內史和溫氏子弟。蘇內史亦是為此受嫌疑,而失了皇夫位。”又一世家官員拱手問道,“不知這處,丞相要如何解釋?”
已經直指這處,算是世家為維護顏面。雖然如今臣服女帝的世家不少,但終究不願她隻手遮天,總盼著有人能牽制平衡。
“那確實是守衛者失職,臣亦的確為歹人所擄,乃南燕太尉鍾離筠。各國暗子於諸國國度往來,原是正常的。大抵是他的暗子知曉當日抱素樓宴會時,所用皆是溫氏子弟,遂趁機下藥於酒中,如此擄走臣欲亂我大魏,又可陷害溫氏子弟以挑撥君臣關係。臣被困其暗子手中長達一年多,於景泰六年十月逃出,被尋找臣的禁衛軍救回。只是臣彼時中其毒,陛下念及師徒、君臣的名分,為臣解毒,亦是如此有了身孕。”
話至這處,堂中諸人驚了又驚。
薛謹本還還萬分感慨,謊話編到這處,沒法拉證人了,便推給大師兄。總不能跑去敵國求證吧,且這個說法是完全圓的上。然到這會蘇彥最後一句話落下,他終於反應過來,鬧出這樣大動靜,原是為了證明小殿下的身份,去除邪祟之說,是為天子破開同朝臣的僵局。
江見月自然也意識到了。
她甚至想明白了更多,這大半月來,他其實根本無所謂自己見不見他,他不過是為了將事情鬧大,讓御史台審他。
而一開始楊榮幫他入內,大抵是以為他為了聞鶴堂的事來勸諫的。所以才一次次幫忙,甚至為他準備公務卷宗。卻未曾想到,他拿著那些卷宗換成一句句向她示好懺悔的情歌詩篇。而被她接見婉拒後,他入不了內廷,便留在坐寐門,至此也無所謂楊榮的卷宗,因為火候夠了,證據也做足了,他只需激怒御史台便可。
江見月咬過唇瓣,攏在袖中的手,掌心微濕。
“丞相既然於景泰六年十月便已經回朝,如何到翌年七月方出現人前?”御史台還在問話。
“是臣懦弱。”蘇彥這會抬眸看向江見月,“臣初時想著待傷愈便出來,後除夕夜聞陛下有孕,按照前頭情意,原該歡喜。許是被囚太久,許是太過意外,竟一時難以接受。昔年一腔熱望衝擊頭腦,沒有真正意識到我們尚有師徒之名,總覺一切都能以權勢抵過。然當真正面對了,方現人性卑劣,竟不敢擔當。陛下雖一直克己復禮,然終是一少年女子,未婚有孕,即使無情於臣總也盼著臣能擔起責任,見臣彼時態度,委屈生怒遂將臣關起,宣告受孕於天。”
“所以如今的龍裔……”
“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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