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如此,殿下不日便大安了,可不用藥了。”夷安反應甚快,接過話來。
至此,方桐遂點頭附和。
他是主治太子的太醫令,如此稱道,其他便也隨聲應是。
不再需要針灸和灌藥自然是好事。然沒多久,孩子便又抽搐起來,一口口鮮血吐出來。方桐和齊若明在偏殿值守,其他太醫令退回太醫署,殿中就剩了夷安伴著女帝母子。
姐妹多年相守,她很清楚江見月的舉止,遂看著雙目閉合縮成一團的孩子,一手拂開女帝,一手聚起掌力。
“阿姊!”江見月攔下她,“父子一場,總要讓他阿翁來見一見的。”
夷安蹙了蹙眉,這話是應該的。她看著榻上孩子,握住女帝雙手,“這等事,你讓他來吧。”
江見月但笑不語,只讓夷安退下。
日升月落,這間前殿中,便只母子二人。江見月從方桐處要來一些昏睡的湯藥,一邊餵他一邊給她哼著歌謠。
“阿母……”孩子張合著乾裂的唇瓣,露出一點笑意,“困……”
“困了就睡。”江見月溫柔哄著他,卻沒有止住聲響。
唱完歌謠給他講故事,講完故事又給他讀詩詞,讀完詩詞再給他講他阿翁阿母所有快樂悲傷的事……途中他又醒了一回,她便趕緊給他餵昏睡的湯藥,他沒有流血,也沒喊疼,只是縮成小小一團,長一聲短一聲地呼吸。
日升落月,月落日出,便已是除夕這日。
江見月講得口乾舌燥,卻還在講,第三遍講他們二十年前的初相遇,講渭河畔的風雪除夕夜。
她揉著酸澀流不出淚水的眼角,看著因剛剛又用了一次湯藥陷入沉睡的孩子,輕輕嘆道,“在你阿翁心裡,阿母比不上江山社稷,芸芸眾生,這是正常事。若是為紅顏而棄蒼生,那就不是你阿翁了。阿母還不至於為這種事惱他!但、但他怎麼可以不信任阿母的?他不相信阿母,他為什麼不相信阿母?”
許久前就被擊垮理智,無法徹底辨清局面的女帝,在這一刻猛地抱起孩子,摟緊於懷中,尤覺頭腦昏漲,唯喃喃自語,哭腔無淚,“他為何不信任我,我是他養大的呀!”
然而他率將破城而去的情景歷歷在目,蘇瑜的口供縈繞在耳,於是傳召蘇彥的指令在這刻送出去,長樂宮中的太后亦在此刻到來。
宮人進來遞話,女帝點了點頭,又餵了兩口昏睡藥給孩子,起身迴轉時,相較於太后的惴惴不安,容色蠟黃,她簡直是神色靜婉,舉止端儀。
兩人在屏風外說話。
宮人添香奉茶,捧爐送暖,是一派待客之道,最後領命合門離去。
內室還躺著久病才稍見好的小殿下,宮人合門之聲微不可聞。但陳婉還是不受控制地顫了顫,她自數年前上林苑中箭後,被方桐治的半死不活,原就已經是虛脫的人,上月又歷舞陽一事,如今當真只一口氣。
然江見月不許她咽氣,太醫署自然費盡心思吊著她。反正無需管她是心悸脾損,還是手足牽機,亦或者烏髮脫落,皮肉猥瑣,更不必理會才三十出頭的女郎,如今儼然似天命之年的婦人,生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
她無法控制這速度,猶如她無法掌控自己的人生,連死都不可以。
按理說,死都不在意了,便當無所畏懼。但偏她還有所求,所求女兒平安,如此便受制於人。
這會,江見月與她說的便是榮嘉的事。
是一封今歲八月中旬傳來的信,信上說在那處認識了一個兒郎,想請皇姐賜婚,同時想回京看看。
因為陳婉總不許她回來。
“信到達時已經是九月初,朕便給疏忽了,這會想起,想問問母后的意思,可要榮嘉回來。今歲她十七了吧。”
緣何疏忽?
因為太子八月底中毒了。
“不、不不,不回來。”陳婉回道,“孤不見她,讓她別胡鬧。”
“那便按母后的意思。” 江見月也不深究這話題。
陳婉頻頻頷首,“孤來回信她,讓她不許擾陛下。”
江見月笑了笑,挑眉給陳婉添茶,“想必母后聽說了,長生見好。這孩子醒來念叨祖母,所以這才冒著天寒地凍,請您過來陪陪她。”
陳婉同長生的接觸,多來都是節慶宴會上,私下壓根沒有相處過。然江見月這般說,她亦不敢推辭,只道,“那孤去瞧瞧他。”
江見月陪她入內,兩炷香後,宮人來稟,丞相來了。
江見月道,“朕同蘇相有公務要論,勞母后守一守。”
陳婉再怎麼深宮不聞事,蘇彥謀逆這樣大的事總也有耳聞,這會見女帝神情,聽她口中“蘇相”,只覺詫異又疑惑。許是孩子見好,緩和了情意,她不敢多言,只道了聲“陛下安心”,遂孤身留在榻畔。
江見月隔窗看風雪中走來的男人。
這個速度,當是策馬而來。
且是快馬揚鞭,才有可能是雪不染鬢,衣不濕浸。他愛孩子,她從未懷疑過。
“不必虛禮了,去看看他吧。”江見月先開了口,又命宮人去請太后出來,道是雪天路滑,請她早些回去。
“太后?”蘇彥疑惑道。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赞中文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