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見不得有人步步侵城略地,鳩占鵲巢。”她抬步從東邊小徑出樓,觀一路景致如舊,舊人不在。
“渾說什麼!”尚未離開抱素樓,往來還有侍衛巡防,薛謹低斥了她一句,“抱素樓如今是官中的,方大人也是為朝中辦事。”
即將出樓門,溫如吟側首看前頭正殿中已經開始點燭,人影落座,便知是君臣二人宴飲中,“你扯的話題,沖你說兩句還不行嗎?”
早過而立的女官,在昔年學府中,在同門師兄面前,拋開白日的端雅肅正,露出兩分不講理的嬌憨。
她原是極有分寸的,話語出口,經風即散,不落六耳。這日莫名有些惱了。
“尚留一抹微光,城中還未宵禁,喚上玉兒和你家陸郎出城策馬如何?”薛謹見她眼角泛紅,積壓了許久的眼淚就要滾下,開口提議。
“那差人和他們說一聲,我們先走。”
西郊曠野,二人在暮色中馳騁,身側還有三匹無人騎坐的馬一道奔馳。
最初是五騎。
鍾離筠破門出走後,便是蘇斐帶著他們來此散心,但還是留一空馬當人還在。
蘇斐戰死後,蘇彥領頭來此飲馬狩獵,留二馬同行。
如今就剩他二人,竟已是去者多,生者少。
故人次第凋零。
“憑心而亂,要說這方大人哪裡做的不好,確也挑不出錯來。”已經策馬十里,兩人翻身下馬,牽馬而行。
溫如吟接過水壺飲了口水,“但是,我就是受不了他燒了三師兄的遺體。即便師兄有罪,君主已判,流放已罰,便是已經生受過。他之身後事,姓方的有何資格來碰!縱是為君而行,也是逾越得很。”
論起君主,溫如吟合了合眼,“你說,陛下如何會將抱素樓給他執掌的?論資排輩也輪不到他!”
“年輕有年輕的好,陛下需要新血液,提拔也無可厚非,且他同我們最大的不同,便是無有根基派系。”
夜色中,薛謹的眼中也亮得很,因為同樣燃著那場將他同門挫骨揚灰的火。卻不過片刻,被他理智壓下,“罷了,師兄那樣的人若是當真在天有靈,大抵只要方貽能真正為國效力,造福百姓,對於他辱他身後事這點事宜,他也不會計較的。”
“為國效力,造福百姓,但願如此!”溫如吟冷嗤道,“那若他做不到呢?他就是這般討好君上,無功無過,安享太平呢?師兄豈非白白受他侮辱!”
薛謹這會不說話了,在夜色中看她,半晌道,“你覺得咱們這位陛下可是任人作主的人?”
溫如吟頓下腳步,眉心跳而豁然。
先斬後奏,方貽逾矩了。
卻聞薛謹又道,“根基派系也不是三五年便能形成的,三五年能成者空中樓閣爾。”
“逾了陛下的矩,又無根基,若再無用無德——” 溫如吟在這一刻展顏,“屆時師兄不許同我搶。”
夜色中,她翻身上馬,揚鞭似拔刀凌厲。
“屆時只怕陛下的刀更快。” 薛謹亦上馬,“吾等且專心己職,上分憂陛下,下不負百姓便是。方貽處,待看來日。”
雙騎在夜色中馳騁,一聲口哨,另外三匹馬便揚蹄而上。
還似少年時光,壯志豪情未減,一身血液未涼,心中存宗旨,躍聲群峰中。
——入我樓門者,皆為殉道者。
*
而薛謹口中的來日,再起初的三年裡,原是很不錯的。
方貽很不錯。
景泰十六年,新政由女帝提出,在他和溫如吟手中開展,歷時三月,圓滿落幕。五百人經過六場考教,最後擇出三十人獲一百秩至四百秩不同官職,於當年臘月進入太常試用,轉年三月擇優留下十中之三為京官,十中之七去往各處地方上任。
景泰十七年,新政在扶風、弘農兩郡試點,溫如吟坐鎮京畿抱素樓進行最後的審查。其餘事宜,如四月里的人員身份查驗,六月里的參審官員擇取,七月八月兩地學子初試,皆由方貽帶人趕赴兩地親自督促辦理。
為此,七月盛夏,他在弘農中暑又得瘧疾,然休憩間仍夜中挑燈,整理分類卷宗。十一月下尋開始的審卷,兩郡共九百餘人,前後三千餘次審閱,他皆無一遺漏。以至於最後的五十人到溫如吟手中,都已是可用之才。
待女帝於未央宮親閱諸人諸文章,策論,自是滿意萬分。
景泰十八年,新政開科擇士擴展至雍州四郡,同年一千五百人自主報名參加,亦是方貽各地遊走查閱,把關試驗。
新政實行三年,共近三千人參與,得官職者一百五十六餘人。
景泰十九年正旦會上,這一百五十六人全部赴昭陽殿盛宴。十六年最早的一批官員於殿中向女帝述職。
女帝懷中抱著小公主,母女二人認真聽之。
宴散後,江見月在宣室殿召見方貽,點著案上高壘的卷宗,揉了揉眉心道,“宋縣丞今歲新平水患治理的甚好,李縣尉年終計很是不錯,還有弘農的幾位官員,張恆,唐安,楊林等人,皆給他們升一百秩序。”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赞中文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