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趕到的時候,燕拂衣剛勉力逼退最後一縷魔氣,破損的結界上銀光大盛,癒合如初。
反震之力卻如同水波一般轟然擴散,身後便是師弟燕庭霜,燕拂衣避無可避,咬牙生受了。
胸肋間一陣劇痛,他悶哼一聲,半跪在雪裡,以劍拄地,好容易壓下喉間翻湧的血氣。
燕拂衣一襲黑袍,染了血也並無什麼痕跡,只有大袖垂落處,隱約可見手臂上縱橫的傷痕,握劍的手背用力到青筋凸起,濃稠的血痕滑過腕骨,「啪嗒」一下落到地上。
他身後,一個昏迷的青年似乎方才醒轉,正要努力撐起身子,又一下子跌回去,發出一聲可憐的呻吟。
燕拂衣一抬頭,看見他師尊那張仿佛堆積著萬年冰霜的臉,於高處御劍而來,心下不由一松。
可那情緒很快頓住,他想到什麼,眼睫不由做錯事般垂了垂。
燕拂衣喉結微微一動,低頭小聲而恭敬道:「師尊恕罪。」
問天劍尊淡漠的目光從半跪的大弟子身上掠過,便像略過一塊草木頑石,匆匆扶起他身後小弟子的動作倒很小心,連面容都柔下來,像懷抱什麼易碎的珍寶。
「庭霜……」問天劍尊二指探過小弟子的脈象,眉頭皺得很深,「怎能跑來這種地方,你身體怎麼受得了?」
問天劍尊劍主肅殺,修的是無情道,性子一向極冷,如今沉下聲來,連山谷間的風雪都似乎停了一瞬,只有剛剛被修補好的仙魔結界仍靜靜閃爍,光華流轉,半點看不出先前魔氣四溢、殺意凜然的模樣。
燕拂衣看見小師弟揚起一個明媚的笑臉,拉起師尊的袖角,撒嬌地扯了扯:「是我自己想來這秘境歷練,您別怪大師兄。」
燕拂衣臉色蒼白,緩緩將長劍歸於鞘中,又緩緩站起,沒有作聲。
方才被他一力護在身後的,除了燕庭霜,還有些其他崑崙道宗的弟子。
此時沒人敢在素來嚴厲的問天長老面前抬頭,卻有些偷偷摸摸的目光落在了燕拂衣身上。
崑崙道宗是界聲名赫赫的大宗派,其中又以問天長老最為天資絕艷,不到百歲便修得劍尊,實力深不可測。
只是,長老門下的兩位弟子,風評卻有些迥然。
小弟子燕庭霜,與師尊一樣,自小便有天才之名,只是先天身體弱些。
燕庭霜生得好看,性子又樂觀開朗、不拘小節,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太陽。
不棄山上下,沒有不喜歡他的。
而與之相反,說到問天劍尊的大弟子燕拂衣,大家通常便諱莫如深地對視一眼,互相搖搖頭。
說起來,燕拂衣的實力倒也很強,是崑崙道宗這一代的首座大師兄,相貌也極俊美,就是為人……不好說。
傳說他心術不正、妒賢嫉能,為了自己的地位打壓門派中有天賦的苗子;又傳說他利慾薰心、諂上欺下,獨攬庶務大權,剋扣資源中飽私囊……
總之,完全就是燕庭霜極端的相反面。
近來澤梧秘境開放,不少門中弟子前來試煉,沒想到竟遇到魔界結界破裂,險些命喪於此。
可怎麼就那麼巧,被問天長老門下的兩位弟子碰上這百年難得一遇的災難,還殃及了他們這些池魚?
問天劍尊指尖一挑,便現出一顆渾圓明亮的寶丹,他不由分說將丹藥塞進燕庭霜口中。
那是極為上品的丹藥,效果立竿見影,燕庭霜灰敗的臉色很快紅潤起來。
燕庭霜扯著師尊的袖子,眼中更多了幾分水光。
問天劍尊安撫地拍了拍小弟子,轉身面對燕拂衣,面容又極冰冷。
「今日之事,究竟因何而起?」
燕拂衣啞然,像是沒料到這個問題。
「是,弟子的疏忽。」
「疏忽?」
問天劍尊顯然不信,那張總被贊清冷出塵的仙人面上,浮起淡淡的譏誚:
「疏忽便能讓你將養病的庭霜騙到崑崙最嚴寒的秘境,疏忽便能讓你們迎面撞上結界破裂、魔氣入侵?」
燕拂衣垂下頭。
他知道師尊不信,反正他總不信,可眼下,燕拂衣並無什麼力氣為自己辯駁。
燕拂衣只覺得疲倦,他累得想立刻闔上眼,就站在著一片狼藉的雪地里大睡一場,不想與任何人說話,甚至不想療傷。
骨節分明的手半掩在身後,顯出一種透明似的蒼白,襯得隱約可見的血跡更艷得刺眼,可沒人看到,燕拂衣自己也不在意。
燕拂衣低道:「弟子知道錯了,請師尊責罰。」
一道道情緒各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一座座無形的山。
燕拂衣只想快些結束這場鬧劇,反正最後總要罰的,不若省去過程,落個清淨。
一片雪落在他的臉頰上,有些冷。
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倦怠,卻被一道驟然襲來的勁風打斷了。
問天劍尊手持清霜劍,冷冽的眼中透出厭惡,劍未出鞘,當做長棍一般,重重抽在燕拂衣膝彎。
「跪下。」
疼痛猛地炸開,燕拂衣踉蹌跪倒,眼前一黑,有好一會兒什麼都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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