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過在戰場上兩股戰戰的膽小鬼,卻竟是最終活下來的那個,假惺惺地安慰失去戰友的同伴,甚至還說上幾句風涼話。
他還看見過那麼一對兄弟,當兄長的以血肉之軀護住昏迷的弟弟——那弟弟竟真的活下來了,如今呆呆地跌坐在封印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些身影,似乎與他記憶中辯不分明的影子們重合了。
李清鶴突然又感到恐懼,強烈的恐懼感讓他頭暈目眩,乾嘔了幾下,卻什麼都沒有吐出來。
……記憶深處不知從哪裡開始下一場大雨,這不對,崑崙千年冰封,何時有過雨。
可雨絲是那麼清晰,李清鶴甚至感覺冰涼的雨點砸在臉上,他的視野被黑暗和水模糊成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身前似乎有人護著他,身上傳來淺淡的清氣。
李清鶴不顧一切地用力抱住那個隨時可能消失的身影,就像溺水之人抱住一根浮木。
好像是燕拂衣。
護在他身前的人,是燕拂衣。
燕拂衣腰上受了傷,被他這樣用力地箍著,有粘稠的血混合著雨水滲出來,可他忍下悶哼,只是堅定地與對面的人對峙。
那是誰?
李清鶴的頭疼得要炸開了,他嘶吼一聲,用力抱住自己的腦袋。
他聽見燕拂衣清冷的、顫抖的聲音。
「他什麼都沒看見,」記憶里的燕拂衣說,「……他也是你的孩子。」
什麼……什麼意思?他在跟誰說話!為什麼他的聲音里,竟好像有一絲懇求?
燕拂衣護在前面——他好像永遠擔任著這樣的角色,直到被碾碎最後一根骨頭之前,都不會讓背後的人受傷。
「我……我可以代替他,」那個少年的聲音在雨里變得清晰,「是我——就當是我,我願意。」
你願意什麼!
誰准許……誰准許你又強撐著去允諾什麼東西……你、你究竟為了保護我,付出了什麼?
李清鶴拼命地想要抓住那一絲即將飄散的思緒,再也顧不上體面,都沒注意到自己何時翻滾在一地泥水裡。
少年燕拂衣也在他面前,跪在泥水裡。
李清鶴想扶住他,想在他最為恐懼的那一刻到來之前,拽住燕拂衣,跑到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天涯盡頭去,可他如此荏弱,這麼多年過後,似乎仍然只是那個只會躲在哥哥身後痛苦的孩童。
在他的指尖終於要碰到幻覺中的白衣身影時,那道影子,驀然在他面前化作了流砂。
銀色的,細碎的,冰冷的,像是被徹底打破的月亮。
「不……不要……!」
李清鶴慌張地揮舞著手臂,拼命去撈,那大雨突然間淋了他滿頭滿身,因為一直勉力撐在頭上的那把傘,終於被他自己撕破了。
李清鶴拼命想把自己縮回防禦之下……燕拂衣怎麼可能突然消失呢?他明明該一直站在那裡,一直在他身邊的。
他不再為當年的事情報復燕拂衣了,這還不行嗎?他願意壓抑住自己最惡毒最隱秘的心思,學著去做一個兄長那樣的人……他以後也會對燕拂衣好,像兄長對他一樣好。
他甚至可以替燕拂衣去把那些雜碎都殺掉……那個蕭風,還有萬妖谷那條蛇,他會和燕庭霜都撕破臉……不、不夠,他要讓燕拂衣看見他弟弟是個什麼東西,這樣相比起來,他的罪孽是不是就會輕那麼一點點。
可不可以不要離開——不要留下他一個人。
不要——讓他想起來!
可洪流一般的記憶不論怎樣努力抵禦,也呼嘯著衝破了封印的堤壩,席捲而來。
那個方才由燕拂衣對峙著的猙獰黑影,在流散的銀砂微弱的光下,被照亮了一角。
李清鶴看見他的父親,在崑崙大雨中面帶他都無法想像的惡意,指尖升起靈音法尊最有名的幻術——象徵記憶封印的光。
「那麼,」李安世如惡魔一般低語,「你既自願,便由你來。」
「是你撕破了仙魔結界,讓天魔趁虛而入,害死了本座最得意的兒子。」
「你該死。」
第50章
李清鶴仰面朝天, 躺在骯髒的泥水裡。
從這個角度看,即使有九觀聖封帶來的暖意,天空依然呈現出一種難看的青灰色, 細密的雨幕連續不斷地掉落, 刺進睜開的眼睛, 帶來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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