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你周末回家也就是睡一覺，吃兩頓飯就回學校，我每個月多給你三百塊錢，你周末回家了，就自己在外面吃或者點外賣吧。」

「你都這麼大了，都十八歲了，你弟弟現在生了這樣的病，我實在是……」李妍娟吸了吸氣，像是剛哭完，最後跟程良白說道，「你自己好好待在家啊，有什麼事找你班主任就行，我都跟白老師說好了……」

程良白沉默地聽著，聽到這裡就知道這就是李妍娟打電話要交代的事情，認真聽她說完之後，答應道好。

等他掛了電話，從走廊角落走出來，迎上班主任關心又帶著擔憂的眼神。

「跟你媽媽說完了？」

程良白個子高，等他走到白秀梅面前，她要仰頭才能看見程良白的眼睛，只看見程良白的眼裡沒什麼情緒，但莫名讓人覺得茫然。

白秀梅忍不住道：「有什麼事，別憋在心裡，願意跟老師說……」

程良白認真聽她說完，才回答道：「老師，不用擔心，我沒事。」

晚自習已經上了快十分鐘了，程良白跟白秀梅才一前一後進了教室，引得幾個同學抬頭看了看，對上班主任的眼神又馬上低下頭。

白秀梅表情嚴肅地掃視班上一圈，看了一會兒班，才離開。

等她出了教室，身影消失在走廊上，裴嘉才側頭看了眼被班主任叫出教室一趟，回來就像變了個人，整個人眼神直愣愣地看著桌上寫了一半的試卷，卻是在發呆的程良白。

裴嘉收回視線，抬手在草稿紙寫了一行字，推到兩張桌子的中間。

被草稿紙碰到手臂，程良白才回過神。

【怎麼了？】

「……」

程良白拿起筆，想在那行字下面回復「沒事」，但筆尖只在紙上留下了一個墨點，就被收了回來。

他抬起頭，面向裴嘉，眼神有些飄忽地搖了搖頭，用氣音輕輕說了一句「我沒事」。

裴嘉看了他兩眼，沒說話，原本在桌面上拿著筆的手放下去，伸進抽屜里。

程良白看著他拿出了什麼東西，放在了自己手邊。

——是一條糖，繽紛水果口味的。

草稿紙上，「怎麼了？」下面多了一句「謝謝」。

【不用】

裴嘉收回視線，拿回草稿紙，用捏著筆的手撐著頭，繼續看手機上外國教授的教學視頻。

程良白瞄了一眼紀律委員的位置，在桌下慢慢撕開了那一條糖外面的紙質包裝，迅速拿起一顆紫色的葡萄味糖塞進自己嘴裡，含著糖想：

明天回家，家裡就沒人了，李妍娟多給的生活費，可以存下來，自己在家裡煮點麵條餃子應付吃就行。

每個月多三百塊錢，等存到寒假的時候就是……

程良白心裡有件事，一直沒跟李妍娟說。

他想趁著這次寒假回一趟老家，一直都在從自己的生活費里省錢。

李妍娟不愛回去，她跟家裡人關係都淡，出來這麼多年，也就帶程良白和趙浩揚回去過一趟，結果才住兩天，趙浩揚就嫌老家又窮又破，什麼都沒有，鬧著要回海市，還偷拿李妍娟的電話給趙明達打電話，說想老爸了，然後趙明達就命令李妍娟帶著他們回去。

一共住了三天半，趙浩揚討厭嫌棄的地方，卻是程良白臨走前戀戀不捨，不願離開的地方。

程良白一直想回去。

他想回去看程書明的墓，自己的小學，被李妍娟賣掉的曾經的家，還有老家的親人。

程書明說是，其實是被個被街坊鄰居，都喊叫王奶奶的老鄰居養大的。

王奶奶年輕的時候死了丈夫，沒有兒女，也不改嫁，就一直自己一個人過，有次去鄉下走親戚，在路邊撿了個不知道被誰家丟了的女嬰養，後來又管了兩個父母都死了，沒人要的半大小子，其中一個就是程書明。

等這三個都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長大了，成家立業了，王奶奶就跟著自己從小養到大的女兒住。

程良白管她叫姑姑，管王奶奶叫奶奶，還隱約記得小時候，程書明幾乎每周都要帶他去姑姑家看王奶奶，平時沒事路過姑姑家，都要進去看看，坐一會兒，陪王奶奶聊聊天。

王奶奶就是你的親奶奶，程書明這麼跟幾歲大，還不太懂事的程良白說。

李妍娟把程良白帶走前，去看王奶奶，她還私下塞給程良白一千塊錢，叫程良白沒事就給她打電話，有機會的話，也回去看看她。

程良白當時哭著說好，卻沒想到這麼多年，也就回去過一次，平時再想奶奶，也只能打電話。

今年他終於成年了，手上也有一點錢，不多，但應該夠他來回的車費，本來心裡還想該怎麼跟李妍娟說，但是現在好像不用了。

程良白覺得，他可以回去了。

但是想到這些的起因，他又埋下頭，心情有些沉重地嘆了口氣，閉了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