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良白低著頭,修長白瘦的手指糾纏在一起,用前不久才剪過的指尖輕劃著名指腹的皮膚,陷入思緒。
趙明達心情不好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程良白印象很深。
那時候他剛上初中,也是冬天,也是寒假。
趙明達在外面應酬到快凌晨,帶著一身渾臭難聞的酒氣回到家裡,從坐在客廳里等他回家的李妍娟聽見門外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打開門迎接他,趙明達嘴裡含糊不清地抱怨和咒罵就沒停過。
程良白剛刷完牙,身上穿著睡衣,已經準備睡覺了,看見趙明達回來,被李妍娟扶到沙發上躺著的時候,腳步不知不覺就加快了幾分,想快點回到自己的房間。
結果李妍娟叫住了他:
「誒,良白,給你趙叔倒杯水喝。」
說完她轉身進了洗手間。
程良白腳步一頓,默不作聲地變了個方向,走到餐桌旁倒了一杯溫水,然後拿著他走到沙發邊,遞給半躺在沙發上,滿臉暗紅,呼吸之間都是酒味的趙明達。
趙明達的眼睛半睜半合,迷糊間瞧見程良白遞過來玻璃杯,伸手去接。
「嘩啦——」
程良白鬆了手,而趙明達還沒拿住杯子,玻璃杯從他的手中滑掉打翻,水灑到趙明達的褲子和沙發上,然後啪地一聲,玻璃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程良白一驚,眼神閃爍不定,不知道該怎麼做。
趙明達喝醉了酒,反應慢幾拍,眼神發愣地看著被水弄濕,濕噠噠黏在皮膚上不舒服的褲子和沙發上的水漬,還有地上的玻璃碎片。
聽見杯子摔碎的聲響,從洗手間探出頭的李妍娟看見趙明達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言語不清,面帶怒氣地罵道:
「你這個小崽子,平時一個屁都不放,連個人都不會叫,叫你給我倒杯水喝,你還敢故意弄我身上,搞得老子衣服都濕了——」
趙明達腳步虛浮,喘著粗氣,但成年男人的力氣不是現在的程良白可以對抗的,他用手狠狠揪起程良白的後衣領,狠拽著他往門口走。
「沒有趙叔,我不是故意的。」程良白慌張地解釋,努力想把自己的衣領從趙明達手裡扯出來,不想被他這麼拖著。
而趙明達根本就不聽他解釋。
「滾!!!給老子滾出去——」
他打開門,直接把程良白丟出門外。
「砰」的一聲,大門被趙明達狠狠摔上,摔門的巨大響聲在空蕩安靜的樓梯里迴蕩。
被推倒摔在門口地上的程良白回過頭,聽見大門反鎖的聲音,滿眼無措,表情呆愣。
他隱約聽見李妍娟好像說了什麼,門鎖有些動靜,然後趙明達拔高了音量的吼聲就從門後傳了出去。
「老子說了讓他滾出去,你敢讓他進來?!」
門後沒聲了。
程良白先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著那扇對自己緊閉的大門抿緊了下唇,又因為室外的溫度,體感冰冷,雙手抱臂,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以為趙明達拿住了杯子,才鬆手的。
門內沒有動靜了,好像程良白真的被趙明達趕了出來,被李妍娟忘在了外面。
他回頭看了眼空蕩蕩的,空氣冰冷的樓道,默默在門口順著牆邊坐下,抱著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團,想讓自己的身體溫暖一點,不再冷的發抖。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裡客廳的燈都關了,樓道里的聲控燈也因為深夜的安靜暗了下去,一點亮都沒有了,程良白縮在門口的牆邊,把頭埋在膝蓋里。
已經過了他平時睡覺的時間,他已經很困了但是身上只穿著單薄的睡衣,腳上的拖鞋還在被趙明達拖出來的時候弄掉了一隻,現在腳上只有一隻拖鞋,凍得瑟瑟發抖。
程良白感覺自己手腳一片冰涼,忍不住從膝蓋里抬起頭,望著緊閉的,從來都不願意為他打開的大門一會兒,又默默埋下頭。
他硬是困得睡著了,直到李妍娟在趙明達已經睡熟之後,趕緊出來給他開門。
「良白,兒子——」
程良白被李妍娟叫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看自己的母親,感覺身上被她裹上衣服。
「快點進去睡覺吧,今天你趙叔心情不好,喝醉了,是媽媽不好……」
李妍娟壓低聲音,伸手把程良白從地上扯起來,一摸他臉和手都是一片冰涼,知道程良白在外面受凍了,眼神愧疚又難受。
程良白低著頭不說話,其實被李妍娟一叫就清醒了,感覺身上一陣熱一陣冷,很難受。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身體上更難受,還是心裡更難受,不知道自己還能對李妍娟失望到什麼程度,只埋著頭,不去看母親愧疚的眼神,假裝很困,一閉眼睛又能睡著的樣子,裹著外套默默回到房間裡爬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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