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這棵古杏花樹,看著約莫有一百多年的樹齡了,已經是棵只會開花,但結不了果子的樹了,但滿樹的杏花依然紛繁若霞雲。
「下來吧,小氣蛇。」
靈歸拍了拍樹幹,朝樹上喊著。
「不吃晚飯,半夜會餓的。」
嬴鉞在難過或者生氣的時候,總是喜歡一個人躲在高的地方,譬如巷角的門擋石上,譬如江邊的杏花樹上。
這點倒同她那隻狸花貓很像——
那隻小狸花原是她在村子裡撿回來的,靈歸趕跑那群野狗,將它從樹上抱下來時,它瘦得皮包骨頭。小狸花總是很缺乏安全感,一有風吹草動,就會躲到高處。
有時候,小狸花爬到了很高很高的樹上,又會下不來。因此靈歸為了搭救小狸花,還練就了一身爬樹的本領。
嬴鉞不理會她,只是藏在杏花里,靈歸只能看見他垂下的紅色髮帶在風中輕晃。靈歸嘆口氣,想著自己今天的話確實說重了。
「你不下來,我可要上去了。」
靈歸說著,一隻腳就蹬在了樹上。這杏花樹比起她從前爬過的柿子樹、桂花樹和槐花樹,一點都不算高。
「我爬樹很厲害的。」
靈歸三兩步就爬到了樹杈上,再往上攀幾枝杏花,終於看到了倚在花枝間的嬴鉞。
可惜他躺的這根樹枝太小,已經沒辦法再容下靈歸了,靈歸只能扒在那根樹枝前面,拽了拽嬴鉞垂下的衣角——
他已經換掉了那身水華朱交領紅袍,換上了件藏黑圓領袍,腰間躞蹀帶上的銀片與瓔珞閃著細碎的光。明明是很普通的款式和面料,穿在他身上卻格外顯得矜貴,像個富庶人家偷跑出來的小少爺。
「你不會是在和我賭氣吧?」
靈歸脆聲問。
「哼……」嬴鉞臉上始終蓋著片芭蕉葉,悶哼了一聲抽回那截衣角,別扭道:
「不是你叫我不許出現在你方圓三尺內嗎?你現在還靠我這麼近做什麼。」
「讓你不許出現在三尺內,你瞧瞧,你都快跑出三里地了!」
靈歸指指遠處那亮著燈火的小樓,用食指和拇指就能捏起來,那是他們的客棧。
「跑這麼遠,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
嬴鉞心頭蝴蝶點水般震顫,鼻子中呼出的粗氣把臉上蓋著的芭蕉葉輕輕吹了起來。
「分明是你……」
分明是你討厭我。
明明是她方才在餐桌邊說的,明明是她說「不用管他了」這句話的,可她現在又跑過來找他……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奇怪了,他的心總像沸水裡的茶葉起起伏伏,不得安穩,好像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被什麼牽引住了。
「怎麼開始怪我了……你下不下來?」
「不下。」
「真的不下?」
「不下。」
嬴鉞鐵了心地要變成只抱樹的松鼠,死死焊在這棵杏花樹上。
「…………」
嬴鉞聽到靈歸沉默了片刻,那顆冒出來的毛絨絨的腦袋好像慢慢地沉下去了。
她就這麼放棄了?
嬴鉞突然又很難過,內心默默受傷。
她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放棄呢,她明明才哄了幾句話——都不能算是哄,更像是威脅。可只要她再磨一會兒,他一定就會答應了。
突然,身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他聽到了少女的驚呼聲。
「誒呀!我踩空了!快來救我!」
少年心頭一驚,連忙旋身從杏花間躍了下去,紅色妖力鋪開,在杏花樹下結出一層軟障。他只想著不能讓阿歸摔痛,全然忘了思考這件事情的合理性——
怎麼會有人,在踩空的情況下,還能口齒清晰地說完那麼一長串求救的話呢。
他張皇地抬頭看去,只見煙紫短羅裙的少女就那樣遊刃有餘地掛在杏花樹杈間,春風揚起她額前碎發和月白罩衫。剎那間,月色與繁花,都變成了她眉眼間的點綴。
「你……你根本就沒有!」
反應過來的嬴鉞不知是被自己蠢笑了,還是被靈歸氣笑了。
「不騙你一下,你今晚恐怕都要睡在樹上了吧。」靈歸狡黠一笑。
「我可要跳下來了,接住我啊!」
靈歸說罷就往嬴鉞懷裡撲過去。
杏花樹下的翠綠又茂密的軟草,樹不高,就算摔在地上應該也不會很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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