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龐大的軀體，已經被人偶們吃了大半，只剩下倒在地上的一雙手，一隻眼球，和一張喋喋不休的嘴巴。

被這隻異端擠占了99%的內存條的帝國王都，終於露出了原始的面貌。那些經由人偶師親手雕刻過的底層絲線與代碼，在泛著烏黑色的光芒。

那雙手跑到廢墟里，重新給自己搬了一張書桌過來，十指相扣，再次做出一個上位者般的傲慢姿態。

眼球和嘴巴飛到雙手的上方。

「我可是自然的存在！」國王尖叫道，「而你不一樣，你只是一個刻意而為的意外！一個違背物種常理的存在！宇宙才不會允許你活得太久！現在該輪到你退場了！」

方羲觀察著這隻胡言亂語的異端，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細節被自己忽略了，否則這隻異端明明已經死到臨頭，卻還這麼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

她的身體沒有受到一丁點傷。

人偶們的力量也遠遠強過於它。

它詆毀的言語對她無效，落下的炸彈也影響不到她，因為這裡是屬於她的造夢場，一切皆為她所用，一切規則皆由她而起。

但那雙手忽然鼓起了掌，嘴巴歪出一個誇張的弧度，僅剩的眼球仿佛也含著微笑。

「對了，我該如何稱呼您呢？」

「白烏鴉？收藏家？一千零一？」

「還是——方羲？」

微小的人類愣了一下。

「我無法打敗你，但我已經另闢蹊徑，想到了一個絕佳的辦法。」國王說，「從來沒有異端這麼思考過，它們只是一味地想要破開籠子，或者拼命在狹窄的籠子找一些血腥的樂子，因為它們已經被一千年前的人類馴化得如此蠢笨。但我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所以和它們不一樣。」

「我知道你居住在遙遠的藍星，知道你四周空無一人，我還知道你總是不擅長使用人類帝國最新的科技，畢竟你的周圍根本沒有先進的參考物。」

「你是一個時間落後於此刻的人類。」

「對你來說，想要解析那些複雜的遊戲代碼，製造一台重新與失樂園相通的媒介，一定很難吧？」

啊。原來是這樣。

方羲終於聽懂了異端的胡言亂語，還聽見自己心臟如擂鼓跳動，連那雙緊緊握著長弓的手，也不由自主鬆了幾分。

造夢場在消逝。

無數古老的代碼在被吞噬。

她心想著一切都完了，再試圖挽救些什麼肯定都無濟於事。因為異端的確在她一無所覺的時候發現了她最大的弱點，還做好了最精準最充足最萬無一失的入侵。

它們無法毀掉帝國上百億條進入失樂園的通道，那是由一千名先行者親手創造的門。

但掐斷那一條細小的、落後的、年老失修的分支，是一件多麼輕而易舉的事情。

「……」

「你很聰明。」

「對吧？」國王的內心非常洋洋得意，但它還是故作謙虛地說，「不過實話實說，這也不是容易的事，我可是費了很大的勁才成功的！你明白的，想要破解那些人偶師製造的防火牆，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幸好我最後還是成功了！」

「……」

「【我們】唯一的天敵，請別露出這樣失落的表情。雖然我早已按下那個毀滅你的按鈕，但在通道斷裂之前，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還可以再陪你聊聊天，畢竟我們以後再也不會有見面的機會，也不會再遇見任何一個和你相似的傢伙。畢竟聖母肯定在你身上吃夠了教訓，它絕對不敢再養新的人類了！」

方羲扯了扯嘴角，突然很想笑。

其實她應該哭，應該尖叫，但感覺無數複雜的情緒重合在一起，大腦識別不出最正確的反應，於是只能笑。

明明異端毀滅她的手段是那樣拙劣，只不過是鎖定了她使用的那台全息設備，掐斷運行的信號……對其他人來說，意義就僅僅是壞了，大不了就換一台。

但她再也不會收到宇宙的第二份快遞了。

隊友們那些吵吵鬧鬧的聲音，一千年前靈魂迴響的殘音，橘貓的喵喵叫，艾莉克薩好奇又純粹的注視，夏青禾總是在她耳邊嘀嘀咕咕的抱怨聲，群鳥張開羽翼，在陽光下泛起虹彩光芒的畫面……根本都是虛無縹緲的泡沫，啪地一下就碎了。

什麼啊。

原來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