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目前腺體癌的活檢都是針對A和O的,你這情況太特殊了,我得向上匯報一下,還不知道能不能直接用他們的儀器檢查,而且也不一定能檢查出來……」
祝知希有些恍惚:「醫生,假如真是腺體癌,我……還能活多久啊?」
「這很難說,我見過病情最兇險的病患,生存期只有兩個月。」醫生用寬慰的眼神望了他一眼,「不過你先別擔心,現在說這些太早了……」
他有些耳鳴,仿佛忽然間墮入水中,後面的話都變得模糊。
[59天16時51分20秒]
兩個月。60天。
醫生嘆了口氣。這麼年輕的小孩。他有些同情,還想安慰幾句,再一抬頭,卻見這孩子睜著一雙大眼睛四處亂瞟。
「……你在找什麼嗎?」
年輕的患者正在焦急地小聲碎碎念:「不是,真沒有復活GG?」
真的沒有,只有該死的倒計時。
這不公平。
祝知希想破腦袋都不明白,這種小概率的爛事怎麼會發生在他身上,還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在他們家。
他這輩子行善積德,沒幹過壞事,回國當天就見義勇為,老天爺賞病吃就算了,還給他開天眼來個倒計時,是因為他做什麼都很拖延,怕自己不願意就死,早早地定好dead line,到點了自己乖乖躺進棺材裡大喊「五四三二一」之後痛痛快快殺青嗎?
為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偏偏是60天呢。
小時候他聽媽媽說,懷上他很不容易,吃了很多苦,差一點流產。第一次聽他胎心時,爸爸和哥哥都圍在胎心儀前,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咚咚。
[聽見第一聲心跳的時候,你爸都哭了。媽媽記得好清楚,剛好是第八周,第60天。]
再過60天,他的心跳就要停止了。
失魂落魄地回了家,祝知希把自己關在房裡,整整兩天沒出來。期間他的手機一直震動,很多條消息湧入,但他一條也沒有回覆。
他輾轉反側,看了很多腺體癌相關的文獻,腦海中閃過自己曾經去過的每個地方,也想起自己想去但還沒去過的城市,最後想到媽媽。
他對愛的最初、也最深刻的感知,其實來源於父親的眼淚。
母親離開後,很長一段時間,父親都一如往常,忙碌,高效,為工作滿世界飛。他的痛苦單薄得像一張無字的遺書,輕飄飄的,很容易被忽視。
直到某一晚,躺在床上睡不著的他,很想吃一塊巧克力,於是偷偷溜出房間。還沒走到廚房,他就聽到哭泣的聲音。
年幼的祝知希躲在客廳巨大的聖誕樹後,親眼看見父親站在櫥櫃前,攥著一盒過期的巧克力痛哭。眼淚將那封遺書泡漲、撐開了每一處褶皺,痛苦變得活生生了。
到這一刻,他終於開始承認,自己的確有些恐慌。他害怕成為父親身上貼著的第二封遺書,害怕手心數字歸零的那一天到來。
可無論他想什麼,做什麼,倒計時都一秒不停地走動著,毫無停留。
第三天中午,房門被敲響。躲在被子裡的他聽見了父親的聲音。
「小希,還不出來嗎?」
他沒應聲,還沒想好如何面對爸爸和哥哥。
隔著門板,父親嘆氣聲傳來。
手機跟著震了兩下。
[老祝:小希,是不是因為爸爸逼你回來,你不開心了?如果真的是這樣,爸爸給你道歉。]
[老祝:可能是因為這兩年我的身體大不如前了,總想著給你和你哥哥安排好所有事,特別是你。這幾年你成天在飛來飛去,滿世界跑,我總擔心你吃不好睡不好,怕你生病。爸爸是真想給你找個可靠的人,萬一哪天我走了,也有人可以照顧好你,我就是閉眼了也能放心。]
祝知希盯著對話框頂端的[正在輸入中……],紅著眼圈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下文。
他直接打字:爸,您閉不了眼,我肯定在您前頭。
打完他又一個一個字刪掉。
重寫輸入:爸,能不能別老說這些喪氣話,不吉利。
刪掉。
有什麼不吉利的?確實是要死了。
和每個普通人一樣,面對有可能會到來的死亡,他也會恐懼、不甘和迷茫,但比起這些情緒,他更覺得沒意思。
生活充滿了不確定性,而死亡就太確切了。這是每個人出生時鐫刻在基因里的一個句點,一個大同小異的結局,誰都躲不過,確鑿到無趣。
祝知希最怕的就是無趣。提前到來的驚嚇感和倒計時的形式,反而為無趣的死亡包上了一層彩色玻璃紙,繫上絲帶。儘管打開來一看,還是一具屍體。
但人生不就是一個巨大的裹屍布大賽嗎?
事到如今,不如接受事實,在限定的賽時里挑塊最漂亮的布料,好好裁剪,精心包裝。
看了眼倒計時,他最後一次輸入,點擊發送。
[小希:知道了爸,我答應你。]
在接受了生理性死亡的命運之後,祝知希也接受了精神性死亡的第一步——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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