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對方開口,是個低沉卻意外年輕的嗓音。
傅聲一掀眼皮,緩緩抬起頭來。
一個穿著挺括制服,眉目冷峻深肅的青年站在他面前,漆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凝望著他。
未乾的水液從面頰上濕漉漉地淌下,傅聲眼睫艱難地一陣撲簌,滾著喉結笑了。
「裴野,」他語氣平淡,「你穿上這身制服,越發有大人的樣子了。」
被喚作裴野的青年眉眼之間一緊,沒有吭聲。
反倒是他身後那個咋咋呼呼的男人立了眉毛:「都死到臨頭了,你他.媽還囂張個什麼勁!」
傅聲看也不看男人,仿佛屋裡叫嚷的不過是一條狗仗人勢的惡犬。
他望著裴野:「被關進來的這些日子我一直不相信,出賣我的人怎麼會是你。可現在看見你這幅樣子我就知道,你比任何人都適合臥底這份工作,裴野,你真的很懂如何算計人心。」
裴野眼底閃過一絲晦暗的光。
「這是組織的命令,」他說,「親軍派害了我父母,而你們則是親軍派手裡的屠刀。這七年我從來沒忘記要為他們報仇雪恨。」
傅聲仰臉看著他,斷斷續續地笑了。
「是嗎。」傅聲輕輕道,「所以從一開始我們的相遇就是你精心設計好,要博我同情的一齣好戲嗎?」
裴野眼下的肌肉微微抽了抽。
他沒有轉身,雙唇瓮動道:「你先出去等著吧。」
後面的男人愣了一下,答了是,退出審訊室外。
裴野走到坐在輪椅上的傅聲面前。傅聲沒有跟隨他抬起臉,偏過頭咳了幾聲,銬住的雙手痛苦地抓住扶手,眉間隱忍地輕蹙。
裴野濃黑的眉眼暗了暗,在輪椅前蹲下,與傅聲視線齊平。
他伸出手輕輕把傅聲消瘦的臉側黏濕的髮絲撩開,傅聲頸側頓時青筋浮起,厭惡地扭頭要躲,卻反而更劇烈地咳嗽起來,眼角激起一片緋紅。
裴野定定地注視他。
「聲哥,」他的口吻意外地柔軟了幾分,「你知道外面現在是什麼形勢嗎。」
傅聲仍維持著別過臉的姿勢,迷離地笑了。
「別這麼稱呼我,我受不起。」他自嘲地笑道。
他不說,可答案其實於二人心照不宣。
一朝政.變,讓聯邦政壇內手握軍權、試圖建立軍.政府的「親軍派」倉皇下台,原本的在野黨新黨上台,大權在握。
而傅聲曾經就是原來親軍派政權下,有著新黨克星之稱的頭號王牌特警。
七年多的時間裡,傅聲執行過的任務從無敗績,直到兩派鬥爭進入白熱化階段,最後一次護送親軍派一號人物的絕密任務中,傅聲手裡的情報被離奇泄露,勝利的天平無法挽回地傾向了新黨一邊。
被下獄的這一個多月,傅聲始終想不通,本該天衣無縫的計劃到底從何時被泄了密。
可疑的名單在內心翻來覆去篩查了數百遍,直到他在這裡看到一個最不曾設想看到的人。
那最不該看到的人此刻正蹲在輪椅旁,面無表情,唯獨眼底翻湧起洶湧的浪。
「親軍派惡事做盡,可你和他們不一樣,」裴野兀自繼續說下去,「我跟在你身邊七年多,聲哥,我了解你骨子裡不是壞人。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你就能活,我說到做到。」
審訊室太陰冷,傅聲的頭髮和衣服濕淋淋地貼在皮膚上蠶食餘溫,他沒睜眼,身子卻細密地打起顫來,仿佛陰冷秋雨中飄搖的花枝。
半晌。
「說完了嗎?」他啞著嗓子問。
裴野臉色一變:「聲哥——」
「剛進來的時候,你說你要報仇雪恨。」傅聲肩膀微弱地上下起伏著,「既然我罪有應得,那就動手吧。到了陰曹地府里,我親自向你們那群被我殺掉的同胞謝罪。」
裴野的手慢慢握緊,最終與傅聲冰涼的側頰擦過,克制地攥拳,收回。
他站起身,垂眼看著傅聲。
「在你肯鬆口之前我是不會放棄的,」裴野喉嚨哽了哽,「組織不會輕易讓你去死,更何況我也——」
「裴野同志!」
審訊室的門推開,裴野硬生生止住話頭,回身看去。剛才的男人探身進來:
「參謀長找您,說是有急事。」
裴野鼻腔里輕輕吁出口氣,臉上已恢復最初的面無表情。
「帶路吧。」裴野道。
他頭也不回地跟隨男人走出去。門關上了,審訊室里一片寂靜,稀薄的日光重新照在傅聲毫無血色的臉上,他看起來好像只是睡著了一般。
一牆之隔的走廊內,裴野目不斜視地從審訊室的單向玻璃外經過,忽然沉聲問:
「聽說他最近做了好幾次手術,還進過搶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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