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雁眸中浮起霜色,冷冷睨向旁邊喊冤的眾人。
書肆這些傭書人里,她是唯一的女子,一來就憑本事拿到最高工酬,還得到老管事信任,總能傭抄重要書稿。曾有人陰陽怪氣,問她怎不在家相夫教子,拼命賺錢作甚。她懶得解釋,也從未跟人起過衝突。沒想到,今日竟攤上這般禍事!
她厭惡至極地收回目光,俯首說道:「常年抄書之人,模仿字跡並不難。容娘乃一介孤女,流民出身,何苦得罪穎王自尋死路?還請公子詳查。」
程府老僕緊蹙著眉,問道:「若按你所說,有人大費周章模仿你,所圖為何?」
「大概,」顧雁長睫輕顫,「想把我趕出東文書肆吧。」
老僕輕嗤:「不至於吧。」
他一直提及的程二公子,就坐在穎王右下方。此人蓄有一綹飄逸長須,正疑竇地打量她,又看向伏跪的其他人。片刻,他撫須搖頭:「行了,莫再狡辯!嚴都尉,請即刻將她嚴加處置!此人與汝平程氏沒有半分關係!」
滿座目光落在她身上,冷漠的,同情的,看笑話的,就是無一人願為她說一句公道話。
顧雁捏緊手,陣陣寒意襲來,漫過顫抖的脊背。
這廝根本就不想調查,他只想立刻找個罪魁禍首,對穎王有個交待,然後甩開這樁丟臉之事。
他所喚的嚴都尉,便是站在衛柏身後的神鴞營都尉,姓嚴名義,字叔仁。此人皮膚黝黑,高大壯實,一直面無表情,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直視前方。聽聞此語,他只轉頭看向穎王。
衛柏睨向右前方,將程二公子義正辭嚴的表態收入眼帘。他微微抬手,嚴義便跨步上前,拿走顧雁手中書冊,返回躬身遞上。衛柏倚著憑几,翻起書頁。
程二公子再次喚道:「嚴都尉,將她……」
「墨有區別!」顧雁忽然插話。
「什麼墨不墨……」
程二公子的話沒說完,衛柏翻書的手一停,他抬眸望向她:「詳說。」
他聲音低沉,仿佛玉磬迴響。穎王一開口,滿堂嗡議驟然停下,室內重歸死寂般的安靜。程二公子也迅速咽下沒說完的話,立馬換上恭敬之色。
顧雁深吸一口氣,迅速說道:「書肆只提供普通的石炭墨,墨色暗啞粗糙。我常用老松枝與墨塊同研,以松脂入墨,墨色不僅潤澤許多,還會沾染松香。其他人不知此法,也懶得費工夫,只加水研墨。將書拿到日光下自能分辨!錯字所在的書頁墨跡,定然粗糙無光。而我親筆寫的字跡,定會映出光亮!」
眾人十分驚訝,不約而同地看向穎王。
衛柏面露好奇,竟親自起身來到窗邊,對著日光翻看書頁,又捧到鼻下細嗅。片刻,他回頭道:「確實如此。」
屋裡驟然像炸開的鍋。
「還真有人仿寫錯字陷害她啊!」
「誰幹的!竟敢亂改殿下詩句!」
跪在後方的幾名傭書人,頓時面色慌亂,大呼冤枉。
顧雁長長鬆了口氣。
衛柏倚著窗楹,隨意翻著書冊。
半晌,他淡然說道:「其實,爾等不必費心弄這些。每人心中都有桿秤,稱著文章的斤兩。孤的文章不會因為這種品評,就成了公認的神品。但也不會因為某些詆毀,就變得一文不值。」
程二公子面色紅得發黑,像塊風乾的陳年豬肝。他低頭拱手,與眾人齊聲應道:「臣謹記殿下教誨。」
顧雁伏拜著,只能聽到衛柏說話,不禁詫異。
這廝大權獨攬,又喜作詩寫文。還以為他這種人,就喜歡聽臣下吹捧。沒想到,他竟然不在乎評價。
衛柏翻完書,默然看著窗外。
清風搖動枝葉,桂香纏繞樓閣,粼粼碧波蕩漾。
許久,他吁了口氣:「晦氣,連賞桂的興致都沒了。」
他捲起手中書冊,回頭看向屋裡的傭書人:「寫錯字本是小事,不必斤斤計較。但孤很不喜歡,有人用《澗邑行》作刀,來勾心鬥角。」他的漆黑瞳眸泛起一抹厭惡之色,又轉瞬消失。
屋裡再度寂靜。
澗邑,一座河邊小城,先穎王病故之地。
衛柏的目光徹底冰涼:「孤不想再看見他們。」
第2章
嚴都尉拱手應道:「末將領命。」他抬手一揮,門外幾名宿衛疾步進屋,拎起那些傭書人。那幾人都嚇得面如土色,連連求饒。
一名宿衛來到顧雁身邊,雖沒粗魯拎她,但也冷冷說道:「娘子,請吧。」
顧雁心底咯噔一響。
不想再見他們?是要殺了他們?還是把他們趕出梁城?
她好端端做錯什麼了,憑甚要被趕出梁城!她還有重要之事沒完成呢!
天殺的衛柏,果然是混蛋!
顧雁揪緊衣袖,緩緩站起,迅速想著對策。
怎麼辦?怎麼辦?
她跟隨宿衛慢慢走著,眼看離門口只有三尺遠了。今日她一旦踏出這道門,也許就再沒法留在梁城,找到母親和兄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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