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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湯繼續咕嘟,冒著驚疑、慌張、嗔惱,卻無往日抄到諂媚文章時的噁心。她只想往回抽手,不料手剛一動,就被他迅速握緊。

「好好走路。」衛柏沉聲道。

「殿下,我可以自己走。」顧雁嘟囔。

衛柏卻再沒反應。

眼看石徑馬上到盡頭,顧雁再次強調:「殿下,前面都是磚石地,不滑了。奴婢可以自己走。」

她猛抽手腕,卻被衛柏再次緊握,把她整個人都拉到近前。

猝不及防間,顧雁撞進他堅實的懷中。

衛柏垂眸看她。銀月冒出樹梢,皎白月光落下。她一抬頭,便跌進了他盛著月光的眼眸里。

「殿下?」她本來滿心疑惑想問他作甚,卻驟見他近在咫尺的臉,只好趕緊偏頭。呵,就算這張臉如何英武,她也不會忘記是衛賊。

衛柏眸里除了點點碎光,便是濃得化不開的黑霧:「你說想到孤身邊,可是真心?」

低沉的玉磬之聲鑽進耳里,飄進心海,攪起綿綿浪濤。顧雁努力保持著冷靜。從詩文中看,此人細膩易傷。從現實里看,此人敏銳多疑。看來衛賊仍不放心她去前院,要反覆考問。

顧雁毫不猶豫地答:「奴婢想到殿下身邊,字字真心。」

她的誠摯神情映入衛柏眼帘。燈籠里燭火晃動,為她披上一層昏黃光暈。夜風徐徐,揚起她鬢角的幾縷碎發。她這般輕盈柔美,仿佛隨風搖曳的池中荷花,翩然若仙。但有時,她分明更像紮根峭壁的青松,迎著逆風也不彎不折,生機勃發。

她說話時,潤澤的唇一張一合,又輕輕抿住,教他竟想……竟想將那包裹蓮蓬的荷瓣逐一剝開,再將那蒼勁挺拔的青松搬進庭室,日夜把玩。

被無休止的戰事和政務,磋磨得無心眷戀的欲望,竟被她的一句話,輕易掀開。

衛柏喉頭滾動。

但他的理智,亦如秋夜的風,總能吹涼蠢蠢欲動的火苗。

她的氣度,連三公之後的宋夫人比之都不及。她的見解,更是遙遙甩開程謙那個蠢貨。這樣的她,卻是流民。

想到殿下身邊……字字真心……她終於開始展露意圖了麼?

那他便要好好看看,她心裡到底裝著什麼。

衛柏彎起狹長的眼:「你既讀過孤的文稿,孤想聽你逐一評議。」

什麼?

怎麼還逐篇考問!這廝對前院侍墨婢要求這麼高!

進個前院真不容易……

「既然殿下想聽,奴婢只好獻醜了。但今日天色已晚,」顧雁一邊說著,一邊試圖抽回手腕,「殿下不如……」

「就今晚。」衛柏的聲音不容置疑。他鬆開手,踏上書閣前的磚石地面。顧雁揉按著手腕,撇嘴看著他的背影,壓下一肚子腹誹。

西園書閣最深處,臨窗放著一張寬榻,四周圍著軟囊,中央置一張榻幾。顧雁脫履進屋後,衛柏已靠在榻上,還把燈台和裝手稿的木匣都擺到了榻几上。

她來到榻邊,正待席地而坐,卻見衛柏用眼神示意榻幾對面:「坐那。」

顧雁面露遲疑。雖然這張榻很大,榻幾兩邊各容一人躺下還綽綽有餘。但她著實不想跟衛賊同榻!只是……還在隱隱酸痛的後腰,正提醒她千萬不要久坐,而榻上擺著一圈軟囊。

兩相鬥爭了片刻,她長吁一口氣,提裙坐到榻上。

「多謝殿**恤。」她婉言頷首致禮。

不就是同榻而坐,罷了,討厭衛賊歸討厭衛賊,也不必委屈自己。

靜靜盯著她的衛柏,見她終於慢慢爬上榻,眼中一抹溫柔徐徐漾開。

顧雁拿起一篇文稿,剛準備開口,又想起什麼,放稿說道:「殿下,奴婢見識淺薄,若說得有誤,還請殿下千萬莫怪罪。」她頓了頓,加上一句,「也莫趕走奴婢。」

衛柏微微彎眼:「不怪罪,亦不逐你,直抒胸臆即可。」

顧雁深吸一口氣,抬起文稿看起來。

「此篇講述秋柿掛於枯枝,同生之葉、周圍草木都漸次凋零,它獨自留下入冬。奴婢覺得……殿下是借秋柿之嘆,傷懷世事變遷,繁華易逝。」

衛柏淡淡「嗯」了一聲。

顧雁偏頭想了想,又道:「雖然寫得很隱晦,但我還覺得,獨留的柿子其實是指,殿下自己。」

衛柏瞳仁一縮,沒有即刻反應。片刻,他才輕輕「嗯」了一聲。

顧雁又翻開下一篇。一開始,她脊背挺直,正坐榻上,說話幾經斟酌。衛賊聽得認真,不時回應。但看著這些詩文,她漸漸感觸良多,便不自覺放鬆下來。

「殿下小時候在老宅,隨母親種了很多梨樹吧?」

「很多。」

「長大了,總是容易懷念過去。高夫人若知殿下如今珍愛梨樹,會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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