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一人對面而立。
那人的面目五官如浮在蕩漾的水波上,一時長眉鳳眼,卻生了花瓣似的唇;一時目如朗星,卻薄唇緊抿;一時清風朗月,一時軒然霞舉……
那人抬手撫摸著她臉頰,輕聲問:「我是誰?」
他坐在殿堂上、書案前,仿佛就那樣高不可攀地坐了千萬年。
她潸然淚下:「殿下,我好累……一直望著你的背影,追得好累……」
那人定定看著她,上半身慢慢前傾,側著頭越靠越近,他們的臉近在咫尺。他重複問了一遍:「我是誰?」
畫面突然碎裂,拼湊成新的場景:她含笑注視著紅衣少年,替他整理衣袍祍、襟,再為他綰起頭髮、別上髮簪。
紅衣少年含情凝睇與她對視:「在下苻洵,傾慕姑娘已久,願聘汝為婦……」
高樓臨窗,漫天煙花此起彼伏,他的臉停在咫尺,她慢慢閉上眼,嘴唇生澀地靠向他。
那人變換的面目逐漸穩定,亮晶晶眼眸專注地看著她,含著淚笑了,顫聲說:「姐姐,我一直在你身後啊。」
被那人指引著,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溫柔摩挲他臉頰,喃喃囈語:「阿洵,謝謝你……有你,我很開心……」
「我很喜歡那支芙蕖簪,沒保護好它,對不起……」
那人笑容歡喜了些,眼中蓄滿淚水:「姐姐,你看到的人是我,對嗎?」
頭部突然傳來針扎般劇痛,阿七眼前一黑,再次睜眼時,那張臉如水波般漾開,化成另一張臉。
周圍景象也像水波漾開,拼湊成一幅又一幅新的畫面:舒朗高闊的宮室,那人低頭替她清理跌打的傷口、上藥;飄滿海棠花的前庭,那人坐在她身邊,手把手教她寫字、繪畫。
紅葉翩躚的白露水榭,那人低頭撫琴,白衣黑髮纖塵不染;燈火通明的書房,那人或伏在書岸上、泣不成聲,或無聲哀立、深深注視著她。
頭越來越痛,像無數把利刃穿透腦顱,阿七終於想起來他是誰。
她輕柔而堅決,一字一字道:「殿下之於我,如至高至明之日月,無論發生何事,我永不會背棄殿下。」
屋檐下燈籠透出的光明明滅滅,苻洵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中有玩味、有譏誚、有悲涼和無奈。
良久,他慢慢放下手臂,迎著冰冷的夜風,輕聲說:「知道了,已經夠了……」
抬頭的瞬間,唇角上揚、擠出一抹苦笑。
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吊腳樓旁石板路上,燈火闌珊處,元旻不知站了多久。
看著那素衣少年上樓,看著她潸然淚下,看著她伸手撫摸他臉頰;看著他痴痴凝望、如仰望謫落凡塵的仙子,看著他們的臉越靠越近,像是在……看著他轉身離去、仰頭輕笑。
而那空蕩蕩的樓上,少女孤獨地站在幽微的燈光下,卻不知,為誰風露立中宵?
無名的火焰不知從何升起,轉瞬席捲了胸腔,留下空空如也的疼痛,他攥緊拳頭,閉眼深深吸氣,平復洶湧的心緒。
再次抬頭,她卻依然在燈下靜靜看向遠方,眼裡淚光閃爍。
寂寂之中,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冷笑。茫然四顧,晃眼間,那少年依然站在樓上與她對視,眼神痴迷。
腦子裡有根弦,輕輕斷了。
元旻疾步衝進院內,在井台旁站定,拎起一桶水、高舉、傾斜……
冰冷的井水飛流直下,將眼中一閃而過的淚光一併淹沒。
所有畫面霎時支離破碎、散作齏粉,阿七從幻境中醒來,發現自己正站在二樓曲廊的燈下。院中,元旻半跪在井台旁,全身從頭到腳都水淋淋的。
她驚喜交加,等不及走樓梯,翻身一躍、落在院中將元旻扶起:「殿下,怎麼了?」
元旻一言不發,忽轉過頭盯著她,眼中的怒意嚇得她腿一軟、跌坐在地。
然而,只是一瞬他又轉了回去,深吸一口氣,淡淡道:「無妨,全身都是汗,太累等不及燒水,換身衣服便是。」
阿七心下稍安,忙跟他上樓,等他進屋換衣服去了,轉過身將手搭在扶欄上,想著苻洵和七情之毒,有些躊躇無措。
元旻換衣出來,神色已平和如往,搖頭道:「這次不太順利,那種毒失傳已久,估計只有蒙舍王城能找到。」
阿七思忖片刻,試探著問:「先王過世的事無論如何與元琤脫不開干係,殿下何必如此執著要找尋此毒?」
元旻道:「大翊成立之初,隨高祖渡海而來的家族大都身負神鳥血統,卻能無聲無息被毒害,我此行不止為亡者、也為後人,望能儘量多弄清楚些,最好能與蒙舍王達成類似『南籬北限』的盟約,使之不至於泛濫成災。」<="<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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