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不能,是想說出那天夜晚他死也不願說出的話,給她一個不能碰他的合理解釋吧?
辛湄思緒紛飛,走進雅間,但見燈火明暖,謝不渝已坐在外間屏風下,面前是滿筵豐盛的菜餚。
他換了身裝束,墨發用烏金冠束在頭頂,衣襟底下是朱紅色的內襯,廣袖飛肩圓領襴衫黑底紅邊,不再是先前清一色的玄黑。他年少時很少穿黑,襴衫、錦袍、箭袖勁裝……幾乎都是鮮艷的紅色,一如他飛揚的個性——與現在截然相反。
現在的他,每天都是不重樣的銀冠黑衣,凝著眉,臭著臉,氣質肅殺冷酷,令人生畏。
只有今夜,他坐在屏風下,錦衣華服,英儀明秀,仿佛又做回了以前的謝家六郎。
辛湄呆怔半晌,才走到筵席前。謝不渝待她入座後,拾起玉箸,為彼此布菜,看樣子是打算先用晚膳。
辛湄欲言又止,抿唇道:「你沒在范府用膳嗎?」
「沒有。」謝不渝眉眼不抬,答完,拿起鬥彩蓮花瓷碗吃飯。
他很重視膳食,每次用膳都極認真,這一點倒是半分沒變。辛湄想,或許也是怕談開來以後太掃興,失去胃口吧。她看著滿席珍饈,有他愛吃的蟹釀橙、山家三脆、茭白鮓,但更多卻是照著她口味點的菜餚。他夾到她碗裡來的,也都是她平日最先吃的那幾樣。
辛湄內心五味雜陳,拿起玉箸,陪他用了會兒膳。吃完後,兩人靜默少頃,謝不渝才道:「梁文欽已伏誅,你準備何時放權,做無憂無慮的長公主?」
辛湄一愣,全然沒料到他開口竟是提出這個問題。謝不渝抬起雙目,直視她:「你先前不是說,你並不想爭權奪利,只是因為梁文欽要置你於死地,才不得已跟他相鬥嗎?如今,奸賊殺了,禍患除了,你不必再為朝局殫精竭慮,勾心鬥角,準備何時退隱,與我修成正果呢?」
辛湄面色乍變,呆看著謝不渝,說不出話。
謝不渝眼利似刀:「你沒想過。」
辛湄神情一震,心似被他狠狠攥到喉嚨來,她用力呼吸,也難以平復胸腔內翻江倒海的驚惶與慚怍。誠然,從一開始,一切要與他修成正果的話都是藉口,所有的承諾也不過是誆他與她私會偷情的謊言。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沒法修成正果。
她太貪心,也太自私,所以才會在明知沒有結果的情況下一次次放縱自我,誘騙他低頭。
燭盞如炬,一切卑劣的心思暴露無遺,辛湄眸波含淚,艱難啟唇:「對,我沒想過。」
謝不渝眼神不變:「所以你說了那麼多的話,全是在騙我。」
辛湄心痛如錐,閃開濕漉的目光,不敢再看他。她顫聲道:「我說我很想你,這麼多年來我心裡一直有你,只有你……是真的。我當初嫁入蕭家另有苦衷,傷害過你,我很後悔,也是真的。」
謝不渝逼問:「那假的呢?」
辛湄屏息,手指攥皺衣袖,謝不渝替她說道:「執手偕老,永不相負,是假的;等我三年,是假的;待朝局穩定,他手握大權以後就與我成親,也是假的。」
辛湄聽他新舊帳一併翻算,心痛得幾乎不能呼吸。謝不渝啞聲:「還有嗎?」
「沒了。」
謝不渝點頭。
房中頓時陷入沉寂,窗外照舊是繁華的夜色,人世間各式各樣的悲歡流淌在街頭。謝不渝屈膝而坐,手
搭在膝蓋上,凝目望著樓外的風景,輕聲道:「我知道。」
辛湄瞳仁一顫。
「所以我不甘心。」謝不渝神態慢慢平和,坦然道,「那天在這兒,我不讓你碰我,不是因為介意你什麼,是我心有不甘,不想叫你稱心如願。我以為多一些保留,晚一點讓你得逞,這一次,你會更珍惜我。」
辛湄眼圈潮濕,滿是意外。
「這是其一。其二,你提起蕭雁心的時候我生氣,也不是因為跟你過不去,我是跟我過不去。」謝不渝抿住嘴唇,略微停頓後,看回來,被燭火映亮的雙眼深邃炙熱,「我想娶你,我想與你做夫妻。我生氣是因為有人曾經是你的夫君,但那個人不是我,我妒忌。」
辛湄愕然張唇,盈在眼眶邊的淚水無聲滾落,她痛心地看著謝不渝,從來沒想到橫亘在彼此間的誤會竟是這樣的內情。
謝不渝忍耐為她拭淚的衝動,唯恐解釋不周,向她確認:「我說明白了嗎?」
辛湄哽咽:「……明白了。」
「那你呢?」謝不渝目光含痛,「你沒想過真正跟我在一起,為什麼?」
話題又轉回起點,辛湄雙目噙淚,心痛如割:「我不是不想,是知道我做不到。」
「為什麼做不到?」
「我說過,他不會同意的。」辛湄深吸一氣,無奈又決絕,「作為人君,不可能接受你我這樣手握兵權的人結為夫婦,何況他一直對我們存有戒備,想方設法要奪回皇權。梁文欽是死了,可是只要他想,多的是第二個、第三個與我針鋒相對的權相。名利、權勢、地位,這些都是我費盡多年心血才得來的,我——不想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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