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的聲音驟然拔高:「就為了這麼一個荒唐的理由?!」
時幼點了點頭,想起門縫間的暗痕,低聲道:「是啊,就因為這個理由。」
雨聲未停,打在屋檐上,像密密的鼓點。時幼抬眼,看向灰色天幕下那未乾的屋檐水痕,輕聲道:「所以我來了,我想告訴那個人,我不止沒死,我還會在承天榜比試那日,親手,讓他死在眾目睽睽之下……」
「讓他也死得,冠冕堂皇。」
時幼看似冷靜,可聲音里,卻明顯藏著壓抑了一整年的怒氣。
璃的長髮猛然一抖,緊接著又失落得垂了下去。忽然,璃抬起頭,長發間露出一隻眼睛:「我也想參加承天榜比試,與你一起殺死那天殺的,可我……不行。」
璃的聲音一點點啞下去。
時幼看著這樣的璃,站起身,朝著璃走過去,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手掌落下的瞬間,時幼腦海中,驀然浮現玄霽王抱著自己熟睡的模樣。那時的玄霽王,似是睡不安穩,眉頭微蹙,而自己,也曾這樣伸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哄著一個夢中驚醒的孩子。
這個念頭只是一瞬,時幼很快將玄霽王熟睡的面容壓下去,轉而問道:「為何不行?我看得出來,你也是修行者,為何你會覺得自己不行。」
璃沒有立刻回答。
她垂下頭,長發滑動間,將她的臉遮得更嚴實了。
片刻後,璃的聲音透過那層厚重的頭髮傳出來:「我看你是個好人,所以,我也不想瞞你。但你真的想知道嗎?」
璃抬起頭,透過長發間的縫隙,露出那雙妖異的眼睛,目光猶疑又帶著幾分怯懦:「我怕,你會害怕。」
時幼有些無奈。
璃這副模樣,一頭長髮,將臉遮得嚴嚴實實,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嚇人?
可時幼終究沒說出口,眼前的女子雖然怪異,卻讓她莫名覺得心生憐意。於是時幼輕聲道:「我想,我不會害怕的。你可以告訴我。」
璃的髮絲顫動不已,似是內心正在掙扎。片刻後,璃抬起手,伸向自己的後額,將遮住顱後枕骨處的長髮,緩慢撥開。
時幼本以為自己已準備好,卻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璃原本應該飽滿的後額,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塊。
凹陷的部位肌理粗糙,上面覆蓋著一層發亮的薄膜,其間甚至還能看到細小的、暗紫色的血管,血液停滯在那裡,似是永遠無法再流動。
璃仿佛感受到時幼的目光,低啞著聲音問:「很嚇人吧?」
時幼下意識想說不會,卻覺得這話未免太輕飄,於是道:「誰對你做了這樣的事。」
璃鬆開手,長發垂落,掩住了那碗一樣大的傷口。
半開的小窗里,幾縷雨線傾落室中,濺起微涼水珠。
濕氣順著縫隙鑽進來,璃望著被水漸浸的地面,水光流動間,仿佛在其中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璃記起,自己身居鬼域之時,便被視作眾目嫉妒的焦點,美麗成了她的罪名,無數女鬼嘲笑她,欺辱她,甚至搶走了她的鬼鈴。那些惡毒的目光,至今都壓得她喘不過氣。
璃記起,自己踏著滿地泥濘逃入人間,以為能找到轉機。還好,她遇到了幾個修行者,他們說,她這樣的鬼物,若能修行,也許能改變命運。
於是她廢寢忘食修行,直到聖瞳點亮的那日。
那日,亦下著大雨。
白色的光芒破開雨幕,有人立於光中,聲音帶著溫柔的憐憫。那人告訴她,所謂鬼物,是瑕疵,是錯誤,是不被允許生活在這世間的。說著,那人彎下腰,溫柔地剜去她的後顱。嘗試護住她的修行者逐一倒下,她找准機會奔逃出來,卻再也不是完整的自己。
那日的雨,可真大啊,正如此刻一般。
璃回過神,抬眼看向窗外。
大雨傾瀉,天與地之間已無分界,這雨似在提醒著她,舊傷從未痊癒,而她,早已在那場雨中,徹底死去。
璃誇張地搖了搖頭:「你問,是誰對我做了這樣的事?也許是老天爺,也許,是我自己啊!」
竹影搖曳,幾隻夜鳥振翅,掠過半空,璃質問道:「你問我,為何不去參加承天榜?我連聖瞳都被剜走了,如何修行?我是鬼,是不該存在的東西,是連臉都不敢讓人看的笑話。我連活著都不配,談何替時奕報仇?」
烏黑的長髮,順著璃的臉頰滑落,露出半張面孔。即便是在人間,這張臉也稱得上絕色,但那雙眼睛裡的怨毒與苦澀,卻為這美麗平添了幾分難言之隱。
時幼看著這張美麗的面孔,眼中情緒複雜。
那一瞬,時幼甚至覺得璃身上的狼狽與怨憤,自己的某個時刻有幾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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