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無人相應,好半日出來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姜敏一滯,「徐萃怎麼不見?」
小丫頭倒愣住,「姑姑同大人們都在觀雪庭吃酒,等著殿下團年呢——殿下有事吩咐奴婢。」
姜敏一滯,總算記起自己早前的命令——按燕王府眾的脾氣,現在只怕沒一個清醒的。見那丫頭一團孩氣,「小孩子家的吩咐什麼?你把屋子燒暖便睡你的覺去。」自己走回去道,「虞青臣,下車。」
男人從她下車便驚醒,車簾撩起院中明亮的燈火鋪陳入內,男人雙目生疼,頭顱便埋入臂間。
姜敏走去握住他手臂,「虞青臣,下車。」
男人埋頭道,「別……別打。」
這是完全燒糊塗了——姜敏皺眉,強拉他下車,半扶半抱地拖入內室,推在床榻上。男人一直垂著頭不吭聲,脊背撞在床榻上時忽然發出一聲尖利的大叫。
姜敏心知有異,大步上前按住,「虞青臣——」
男人不答,縮著身體篩糠一樣地抖。
姜敏說一聲「給我看看」,便推他側臥過去,攥住後領口把外裳往下褪出寸余,瞬時瞳孔微縮——紅腫破潰的傷痕從男人白皙的脖頸下蔓延下去,數道傷痕疊加,每一道都腫出一指余高,青紫交纏,觸目驚心。
看樣子是鞭傷。
虞青臣一個落魄貴胄,什麼人如此憎恨下此狠手——難怪燒成這鬼樣,難怪除夕夜還在外面遊蕩。被打成這樣,他怎敢回家?
男人慢慢知去意識。
姜敏將他推過去伏在榻上,褪去外裳。男人消瘦白皙的脊背呈在眼前——確是鞭傷,至少挨了一二十鞭,整片脊背沒個完好處。
姜敏走去八寶閣尋一時,翻出傷藥,往傷處抖一層。鞭傷處為傷藥所激,男人疼得睜開眼,待要掙扎,被姜敏一手按住。
「別動。」姜敏沉聲道,「挨了打怎不早說?」
男人眨一下眼,被疼痛激出的冷汗順著濕沉的眼睫滴下來,淚珠一樣。
「是趙王打你?」
男人遲滯地搖一下頭。
「姜瑩雖然手狠,今日卻一直在宮裡不得空閒——」姜敏道,「那是許三自作主張?」
「殿下……」男人道,「求你……別問了。」
姜敏果然閉嘴,取乾淨的白布裹了,搭上錦被,「用了這個藥明日便能消腫,今夜先將就,要等孫勿酒醒了才能過來給你看病。」想一想又道,「你放寬心——這裡很安全,我在中京時你都能在這裡。」
男人道,「多……多謝殿下。」
姜敏見他仍然抖得厲害,便往手爐里添了熱炭,裹好了塞到男人懷裡。男人死死抱住,久久終一吐出一口濁氣,慢慢安靜。
「不冷了?」姜敏道,「那便睡一會。」說著站起來,腳步移動便覺襟前一緊,低頭見男人白皙紅腫的指尖挽住一角衣襟。
「怎麼了?」
「殿下要走嗎?」男人不等她回答道,「別走……別留我一個人。」
姜敏怔住。男人盯住她,「今日除夕夜……殿下別留我一個人。」他這麼說著話,忽然毫無預兆地落下淚來。
姜敏心中一緊。男人卻無察覺,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哭,源源不絕的淚水漫過燒得發木的眼眶打在面上,面龐也是僵硬的——世界同他隔著一個硬硬的殼,他在殼裡茫然張望。
姜敏傾身坐下。
男人仰面定定地望住她,慢慢支撐不住,眼皮下沉,昏睡過去。姜敏立在榻前,低頭看著眼前的男人。這一夜她被動參與了這個男人悲慘的人生,便在這時生出泥足深陷的糾結——無法抽身,不能袖手。
姜敏越發心煩意亂,便去後頭洗浴,收拾妥當去觀雪庭同燕王府諸人團年。走到半路忽一時頓住,仍然走回來。
男人伏在榻上睡著,應是入了夢魘,紅腫指尖在枕褥間不住蜷縮,「別……別打……」
「虞青臣,醒醒。」
男人好半日才勉強撐起眼皮,燈燭下目光如波閃動,「殿下。」
「你做噩夢了。」姜敏往榻邊坐下,「傷處現下如何,還疼不疼?」
男人極其緩慢地搖一下頭,又慢慢扯出一點笑意,「殿下的藥真好……多謝殿下。」
姜敏第一次看他露出笑意,瞬間如被重錘,只覺一顆心在腔子裡激跳不已——好半日定住心神,「一個藥而已,說不上多好,你的外傷不算重。」
男人搖頭,「先時……一直疼得很……現下不疼了,還是殿下的藥管用。」
此時內御城方向砰叭有聲,不住有焰火衝上半空,在雪夜裡開出盛大綺麗的花朵,又轉瞬消逝。男人偏著頭出神地看著,輕聲道,「落到到這般田地……還有人陪我一處看焰火……」
「只要有人陪著就行?」姜敏道,「你要的倒是容易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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