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敏問,「可知為何火起?」
「尚不知底里。」薛念祖想一想,又道,「近來逆帝同一妖僧走得極近,傳言妖僧獻神卷於逆帝。卑職聽著流言,說什麼神卷焚之可達天聽——若傳言無誤,說不得便是在焚燒這勞什子神卷。」
姜敏聽得皺眉,「燒幅畫能叫蓮台起——」話音未落便見東天火起,幾乎燎了半座城。暗夜中黑紅的火焰卷著木料的殘渣和零星的火星漫捲上天,眼前殿宇陷入一片火海。
薛念祖一驚,「那是昭陽殿——蓮台?」
「你說這是在燒畫?」姜敏飛速道,「再燒下去內御城都要不保,即刻命人全力救火。還有,守住昭陽殿所有出口,姜璽只要現身便拿下——不許傷人,我要活的。」
「是。」薛念祖應一聲,打馬疾走。
姜敏停一時,亦打馬入內。剛走出丈余,魏鍾驚叫,「殿下看那邊——」
姜敏轉頭,便見火舌尚未吞沒的蓮台蓮花頂上一個人慢慢現身,暗夜中烏黑繡金的皇袍隨著雪風烈烈起舞,火光照亮來人面龐——正是姜敏久不見的二哥姜璽。
姜敏急道,「他要做什麼?」
「這是——」魏鍾唬得面色如土,「殉城」二字到口邊不敢說。便見樓頂那人張臂仰首,長聲大笑,高聲呼叫,「天要亡我——非我之過——」笑聲到最尖利時縱身一躍,便如落葉離枝,沒入火海。
姜敏應聲閉目,許久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去——看還能不能救,若死了,要體面收斂。」
「是。」魏鍾應了,打馬便走。
中京在手,姜璽身死,不論怎麼說,一切已塵埃落定。姜敏勒韁駐馬,目光落在蓮台跳動的暗焰之巔,竟在這個瞬間生出言辭難以形容的伶仃和空寂,散馬緩緩往蓮台去。
過夾道便聽喊聲四起,宮人來來往往,亂著滅火,大火中樑柱崩塌,木屑四濺,不知什麼人在尖聲哭叫,不時有受傷的人從殿內攙扶而出。火光把此處殿宇照得亮如白晝,人間煉獄一樣亂作一團。
隨從便勸,「此處實在不成體統,逆帝既已身死,殿下不如回王府暫——」
「怎麼就死了?你看見了?」姜敏不順心,轉頭便罵,「沒看見起火?你們就站著干岸看著?」
隨從莫名挨罵,終於記起死的那個是人家親哥,灰頭土臉應一聲「是」,引燕王隨侍同宮人一處救火,只留兩名隨侍護衛殿下。
姜敏少入中京,宮人幾乎不認識她,奔走救火時不時同她身畔掠過,時有磕碰。隨侍忍不住勸,「殿下回吧,有事魏將軍定會通稟的。」
姜敏正待要走,見裡間宮侍用舊門板和春凳等物抬著白布蓋著的屍首出來,便避往一旁。隨侍搶一步攔在前頭,不叫殿下沾上晦氣。姜敏乘在馬上看著他們搬運死人,便見一張門板上白布覆著的人頭顱一偏,她心中一動,「停下。」
火場吵鬧,這一聲連燕王隨侍都沒聽見。姜敏一提馬韁上前,隔在宮侍身前,「叫你停下。」
宮侍雖不認識燕王,但外頭打仗,眼前人紅袍金甲腰懸寶劍,貴氣逼人模樣,忙撂了門板跪下去,「將軍饒命——死人晦氣,恐怕驚著燕王殿下,總管命奴等拉去宮外燒人場去。」
「燒人場?人還沒死就拉去燒了?」姜敏斥一句,便下馬近前,倒轉鞭梢撩起白布一角,稍一矚目便是瞳孔緊縮,撂去馬鞭伸手揭開白布。
男人臥在門板上,滿面煙塵,黑髮凌亂。大雪天氣身上只有一襲薄薄的綢衫,衣料卻極佳的,火光映照下下流光溢彩如蘊星光,卻薄得可憐,隱約可見勁韌修長的腿部線條。赤著的足和一段小腿早凍作青白色,趾間冰凌未銷,便連脖頸和連指尖都有殘餘的冰渣子——
這是虞青臣。
中京一別,再見竟是如此。姜敏勉強定住心神,指尖哆嗦著掠在男人鼻間,沒有氣息。她心跳驟然停滯,指尖觸在男人心口——隱約還有一點暖意。便壓在他心口處用力摩挲,轉頭叫,「叫孫勿——快!」
戰事一起恐怕燕王有傷,孫勿一直隨侍在姜敏身側。聞言疾奔上前。姜敏急道,「心口還是熱的——救他!」又加重語氣,「救他——絕不能死!」
孫勿早在燕郡便隨侍燕王,第一回聽見這麼不講理的命令從她口中說出來,心知此人要緊,一句「只怕活不成」強行咽下,袖中掣出一條針帶,指尖一撣十數枚細如牛毛的銀針擎在指間,運指如飛,銀針盡數針在男人凍得青白的足底。
足心諸穴原是人最為敏感處,眼下銀針入體,男人全無反應,死了一樣。姜敏立在一旁,入了定一樣,一動不動,一言不發,沉默地看著孫勿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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