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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策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拒絕了。

「晚上陛下還是要好好歇息,」他說,「太醫說了,靜養為上。」

殷祝:?

吃個飯而已,跟這有什麼關係嗎?

「朕又不是叫你留下來睡覺!」他脫口而出。

宗策的眼神瞬間幽暗下來。

他深深看了殷祝一眼,看得殷祝脊背發涼,張了張嘴想要找補,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說他乾爹誤會了?說自己只是想找個人聊聊天?說他想像中的抵足而眠其實壓根兒不是那個意思?

好像有點兒越描越黑啊。

「算了,你走吧。」殷祝嘆氣,「蘇成德,來替朕送送宗將軍!」

「哎,來了!」

蘇成德一路小跑著從外面進來,先向殷祝和宗策各自行了一禮,又笑道:「方才欽天監來報,說今兒個傍晚大約會下暴雨,宗將軍可有帶傘?」

宗策看了他一眼。

「並未。」

「那不如就留下吧,」殷祝拋給蘇成德一個讚賞的眼神,扭頭對他乾爹笑道,「你家住得離宮裡遠,萬一半路上下雨,道路泥濘,馬車也難走。」

宗策這次沒有再出言反對,只是緩聲對蘇成德說道:「麻煩蘇公公托人給愚弟帶個話,就說策今晚不回去了。」

「好說,」蘇成德笑得燦爛,「那陛下,咱們現在就擺膳?」

殷祝欣然頷首,待蘇成德轉身要走,又把他喊到跟前來,附耳壓低聲音囑咐道:「跟底下人說,上魚的時候把魚頭對準他。」

第一次和他乾爹同桌吃飯,禮節禮貌必須要到位。

蘇成德嘴角抽搐了一下,答應了。

每一次飯局都是一次戰場,在老爹的教導下,殷祝從小深諳這一點。

所以在吃飯的時候,他特別留神宗策對哪碟菜多動了幾下筷子,但凡看到了,就拼命給他夾菜。

以致於最後宗策不得不停下筷子,嘆道:「陛下,策雖然飯量比常人大,但也吃不了這麼多。」

「沒事,多吃點,你才二十幾,吃飽飯還能再長個兒。」殷祝說著,又給他夾了一筷子清燉雞。

這可是親手投餵偶像的快樂!

宗策:「可陛下上次不還說,策太沉了嗎?」

「朕什麼時候……咳咳咳!」殷祝想起來了,險些一口飯噴出去。

宗策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拍了拍他的背,起身給他盛了一碗魚湯。

「吃吧。」他淡淡說道。

殷祝悶悶地哦了一聲,老實了。

宮人剛收拾好碗筷,外面便下起了大雨。

天空還沒完全黑,泛著青黛的色彩,連綿的宮室在暗淡光線下猶如濃墨淡彩的水墨畫。

殷祝站在屋檐下,聽著雨點落在青石磚上的聲音,享受地深吸了一口氣。

天地間瀰漫的潮濕水汽在頃刻間湧入肺中,倒是緩解了不少他這些日子來的胸悶感受。

他扭頭看向站在他身旁——好吧是身後半步的宗策,他乾爹在這些禮法細節方面向來是一絲不苟,看到宗策臉上的神情卻並不顯得輕鬆。

微蹙的濃黑劍眉下,一雙古井般深邃的眼睛沉默地望著遠方的曲折迴廊,仿佛能穿透雨幕,直達時光長河的盡頭。

殷祝不禁問道:「你不喜歡下雨?」

其實他更想問的是:宗策,你每日究竟在想什麼?

儘管他們這些日子來時常相伴左右,但殷祝還是覺得,自己不太了解他乾爹。

他乾爹時常會獨自陷入沉思,在不看他時,視線總是會投向未知的遠方。

從前他希望能看到宗策對自己笑,後來這個願望實現了,但殷祝卻發現,他乾爹就算是笑,也是短暫的。

猶如焰火般一閃即逝。

放在現代,這大概是很多二十來歲小年輕追求的憂鬱氣質。

但他們是非主流的無病呻吟,生在亂世的宗策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卻都是深刻入骨的苦難。

這是個英雄橫死、良善有罪的時代,甚至就連殷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位置上能夠改變多少。

或許他也會和無數試圖為了山河濺血的人們一樣,功敗垂成,成為歷史的車輪下一隻比較大的螞蟻。

但無論如何,他希望宗策的命運不要再像歷史上書寫的那樣,每一筆都帶著萬千生民的淋漓鮮血,最終只能以遺憾作為句讀。

宗策微微搖頭。

「策其實很喜歡雨天,」他說,目光依舊望著遠方,「每逢大雨,總給人一種,天地間都被滌盪清白乾淨的錯覺。」

殷祝注意到,他用的是「錯覺」,而非感覺。

「只是策在想,前不久新都剛死了那麼多人,屍體橫陳遍地,一場大雨之後,所有角落都被沖刷得乾乾淨淨,仿佛這些人活在這世上,一絲痕跡也未曾留下。」

宗策看向殷祝,平靜道:「或許有朝一日,策也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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