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披衣走到門外,看到軍士們正忙著從一輛輛糧車上卸貨,雖然個個滿頭大汗,卻都笑得合不攏嘴。
「大清早,這是做什麼?」
他攔下一個親兵問道。
「宗將軍!」那親兵竟一時都沒發現他在身後,嚇了一跳。
隨後他笑顏逐開地招呼道:「您快來看,這是朝廷發給俺們的新口糧,叫什麼……壓縮干餅?聽說還是用豬油炸出來的呢,泡水裡吃,香得很!」
宗策微微一怔:仗都打完了,居然還發補給?
上輩子他在外領兵打仗時,不僅要帶著士卒們在當地屯田自給自足,還要厚著臉皮去別處四處借糧,實在難以為繼的時候,也不得不低下頭去向百姓征糧。
因為光靠朝廷發放的那些糧草,根本無法供給大軍每日的巨量消耗。
這些糧草中,還有很大一部分是霉壞的,也不知道是哪個王侯世家田莊裡屯爛了的糧食拉來前線以次充好,宗策曾上表激烈反應過數次,每次朝廷說要查,但最終都不了了之。
他走到那糧車旁,從一處漏開的布袋裡拿起一塊干餅,遞到嘴邊,咬了一口。
很厚實的麵餅,沒有石子砂礫,也沒有土味。
雖然是冷的,但依然能嘗到冷油和芝麻的香味。
在極端情況下,這一塊人臉大的干餅泡進水裡煮成麵糊湯,起碼能供一支騎兵隊在行進路上再撐兩天。
「俺這輩子就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親兵還在一旁感嘆,「頓頓能吃飽,偶爾還能嘗嘗肉味兒,有衣穿有鞋換,都不用俺們自己寄信回家叫家裡那口子忙活,甚至還能寄些錢回去貼補家用。」
他砸吧了一下嘴,由衷道:「將軍,您說陛下對咱們咋恁好呢?」
宗策捏著那塊沉甸甸的大餅,低低嗯了一聲。
這塊餅被他揣進懷裡,成了他回去路上的乾糧。
馬蹄疾馳過青草地,揚起一路飛揚塵土。
忽地,宗策勒緊韁繩。
他勒馬走到河堤旁,翻身下馬,半蹲在溪邊,掬起一碰水,簡單洗漱了一下風撲塵塵的面容。
看著水面上搖曳的倒影,他心底竟升起了一種近鄉情怯的忐忑。
……會是那個人嗎?
……他身邊,還會有旁人嗎?
宗策挽起袖子,將雙手和手腕都浸泡在夏日清涼的溪水裡。
這麼做能讓他的頭腦保持清醒。
一隻魚兒順著溪流而下,估計是聞到了麵粉和油腥的味道,湊近了些想來覓食。
宗策垂眸看著那魚兒一點一點地啄食著自己的指骨,酥酥麻麻的感覺刺激著神經,虎口處消隱的傷疤也泛起了癢意。
他想要摸一摸它,魚兒卻警惕地反身一扭,從他的指縫裡躥了出去,消失在了溪流之中。
魚兒消失的地方,溪流變得寬闊,河面清風徐來。
夏日開放的雪白蒹葭隨風盪起波浪,宗策起身走到那蘆葦叢邊,折下了一根,回頭眺望著新都的方向。
閒聊時,那人與他講過很多未曾聽聞的觀點。
他說,這世上最快樂的事情,不是重逢,而是在等待見面的那段時間裡,不受控制的心情。
宗策用空出來的手觸碰了一下自己的左胸。
那裡有一顆心,正在蓬勃跳動著,為了重逢而雀躍、忐忑、緊張、期待……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完全明白了那人的意思。
若是他們生活在千年前的大河之畔,刀耕火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他一定會每日捧上一簇蒹葭,來到那人的門前高歌。
然而生活在千年之後的宗策宗守正,卻只敢折下一支蒹葭,等下次他們私下見面時,再偷偷贈給他。
因為那個人已經富有天下。
或許,也不再缺這一支河畔的野花了。
但宗策還是帶上了這支蒹葭。
他跨上馬背,朝著那道路延伸的方向疾馳而去。
「駕!」
「吁——」
新都郊外,皇家獵場。
在蘇成德的攙扶下,殷祝驚魂未定、戰戰兢兢地下了馬。
直到雙腿踩在草坪上,他仍覺得有些腿軟。
要不是覺得他乾爹當初是載著他策馬狂奔的姿態帥爆了,殷祝也不會鼓起勇氣做此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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