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介所?」
後邊的話莫紅瑜是聽懂了,心底有些受寵若驚。可很快,面上一愣,「婚介所」一詞她從未聽過,更遑論要與沈娥一同興辦?
沈娥知她心中所想,連忙解釋:「這婚介所,若說通俗點的說法,便是將『私媒』齊聚一堂,好為城中的女子說親。但同時,我們辦的這『婚介所』還將收留大批被夫家休棄,或是和離,抑或是被母家怨懟後不知去往何處的女子。更要為被夫家虐待,打罵……日常受到磋磨的女子鳴冤……」
聽她絮絮說來,莫紅瑜適才聽見「私媒」二字之時,眉頭便緊緊皺起,想要出聲打斷。可仍瞥見沈娥認真的神情,莫紅瑜還是按捺住仔細聽了下去。
「收留」「鳴冤」「去處」……幾個詞被沈娥一一道出,話落一次,莫紅瑜眼中便愈亮一分。
待沈娥話落,「砰!」莫紅瑜手中的茶盞重重落到桌案上,在一旁為沈娥斟茶的滿月聽得身子一顫,手中茶盞的翠色茶水微微撒出來一些,倒是沈娥自個兒看著有些哭笑不得。
她知道,今日自己來的這一趟,算是值了。
這莫大娘與她,果真是同道中人。
「蘇姑娘有此想,在下先替這全天下的姑娘拜謝一番!」
說到此處,莫紅瑜眼中原本的溫吞柔和盡數褪去,倒是顯現出她在砧板上割豬肉分骨頭的「殺伐果斷」來,登時立起身,站在沈娥面前,抬手便跪了下去。
沈娥心中一驚,急忙起身伸手過去扶,道:「莫大娘這是為何?跪天跪地跪父母,我沈某可萬萬受不起莫大娘您這一拜!」
沈娥急急伸出去的手,卻被莫紅瑜攔回來。她眼中仍盛著方才的光亮,連帶著歲月的滄桑仿佛也拂去了大半。
莫紅瑜雙膝跪在沈娥跟前,正色出聲。
「我這一拜,跪的不是天不是地,更不是父母。而是跪這世間女子婚姻的自由!」
此話一出,沈娥的手微僵,後續不再用力,微微垂下去。
一側的滿月不識字,方才也大半聽不懂自家夫人與莫紅瑜講的是些什麼。可這句話,她卻沒來由聽懂了些,眼底登時泛起光亮,有些興致勃勃的又搬了個小凳子,坐在沈娥身側,細細聽著。
莫紅瑜繼續道。
「這世間的女子,不知凡幾,年年月月在夫君家操持,貧賤者,或夫死託孤無以為生,或日日乞食不知前路。富貴者,或身居高門大院與小
妾爭風吃醋,或掌中奎管財權卻不知府外為何物。」
「沈姑娘,或許您不相信,我莫某也曾識過字,讀過書。」說著,莫紅瑜忽的輕笑一聲,眼底的笑意碎成星,一片鋪開,抬起眼對上沈娥的視線,語氣有些感慨的脫口。
「我信。」沈娥搖頭,堅定道。
似是沒料到沈娥會是這般反應,莫紅瑜微愣,隨即是愈發爽朗的笑聲。
「我出生貧,可家父卻不論那『女子無德便是財』那套,我自小便被家父送去在鎮上的私塾識字,一開始鄰里眾人覺得我年紀尚小,並不在意。可大了些,我卻被私塾的先生退了回來……」說著,莫紅瑜眼底有些落寞。
「她們說女子,註定便是相夫教子,寓居宅院之中的嬌花籠鳥。我們註定不能高飛,無法遠離。百里草原只屬於上馬馳騁的男兒,又哪會去培養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嬌花?」
「可這話本身就是錯的!」
莫紅瑜聲量大了些,眼底泛起一絲猩紅,兩眼直直盯著沈娥,聲音中的隱忍與多年的憤懣,如開閘的洪水一泄而出,奔騰萬里。
「我殺豬,我砍骨。我不顧世人看法,我作為女子作為寡婦,卻在大街上拋頭露面,整日與油膩的豬肉白骨混在一起……可這比那些壓抑的生活實在是乾淨許多,自由許多。我雖是女子,可我砍的肉卻比城中豬肉鋪子裡的男子砍的多,砍的好,剔的骨亦是比大多數男子剔得乾淨……」
話音漸漸的落下來,如深山洞中,洞頂的鐘乳石石尖上凝結的水珠,一滴滴落下。
悄無聲息的砸在所有人心尖上。
沈娥的掌心浸出一層濕汗,指尖攏緊,握拳。仿佛全身血液都在沸騰,叫囂……滾燙的流經她每一寸皮膚,又一點點爬上她的骨頭……這有些驚世駭俗的聲音,到底還是如附骨之蛆般,深深烙印在她心底,剔不走,挖不掉。
莫紅瑜的神情終於冷靜下來,一隻手猛然搭上沈娥臂膀,案桌上的茶盞輕晃,翠色的茶水映照出來人有些緊密的姿勢,勾出一絲沸騰的溫度。
她說:「沈姑娘,我們從不是宅院之中的籠鳥嬌花,我們亦是草原上的野鷹駿馬,知道高山之偉,葳蕤之綠……」
第51章
憐我阿姝,憐我……
聲音雖落,卻鐘鼓長鳴。
莫紅瑜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跪旁人,卻跪天下間女子婚姻的自由。
分明是他人眼中的籠鳥嬌花,卻硬是生生走出了一條異世之路。
這世間,真給了她許多意外與期待。
門外「啪塔啪塔……」落著的雨,不知何時已然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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