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你,大仇得報,終於要撂下這挑子將我拐到蜀中去了?」
盡力平靜的話音里是顯而易見的雀躍。
「謝應祁,你還記得你是個低眉淺笑,心思藏在溫潤
表皮之下的惡毒君子嗎?」
長公主將頭上的闊檐草帽朝下摁了摁,轉過頭去把謝應祁攥在手裡的車簾扯出來放下。
「接下來並非官道,煙塵大,你還是老老實實趴著吧。」
為了避免顛簸,她特意尋了好幾個鵝絨軟墊來將車裡鋪滿了。
「二郎為何不同去?」她僕從成群,他雖是客居京城好歹也有些個使喚人手,怎麼就淪落到長公主駕車了。
這一路風吹日曬沙塵大,他可捨不得阿昭駕車走這一路。
「今日公審,二郎是苦主,怎麼都得聽聽朝廷是怎樣費心為他家平反的。」
西北境的戰神,一生沒有任何污點。
「今日過後,我預備把他塞進科舉的考場裡頭試試水。」走走文職的路子也可見見世間險惡,將來從軍為將,也知道該如何同朝中文官打交道。
長公主終於卸下了心頭大石,整個人的氣色都瞧著好了許多。
謝應祁從車廂里鑽出來,悄無聲息地坐她旁邊。
「你為他,也是殫精竭慮了。」戚將軍在天之靈,一定老懷甚慰。
沒留神,謝應祁將心裡話說出口了。
「你……」長公主摘了草帽扣在謝應祁頭上,「你知道戚長憂仙去時,才三十五吧。」
老懷甚慰這詞,慕鳳昭實在沒法聯想到戚長憂身上去。
與其說是無法聯想,不如說是毫不相關。說他仙遊,也是這人瘦弱飄逸,不開口時,確有仙姿。
「看到二郎,其實可以想到戚長憂是個什麼模樣了。」
她雖然總是叫他老頭兒,其實是他到西北軍中開始蓄鬍,又邋遢起來,才故意那麼叫的,而真正的戚長憂,看著比她阿兄都要年輕些。
與二郎如出一轍的長相,謝應祁想到了二郎張揚熱烈的模樣,「倒是有些難以想像,戚將軍用兵極穩,從不冒進。」:
連他阿爺都贊過戚將軍,治軍如做人,戚門長憂,君子之風。
「可誰,又是天生穩重呢。」
慕鳳昭憶起幼時戚長憂與眾不同的教學,心頭一暖。
面露懷念之色,「我原本也是要習槍的,但是戚師父在家中拿自己的幼弟練手的時候出了岔子,我便改習棍法了。」
聽說是前一天,人還沒槍高,才牙牙學語的二郎,把槍砸自己腳上了,活活哭了半宿。
戚將軍第二日進宮的時候,神情恍惚,她與阿兄還以為是戚將軍家中高堂臥床,沒想到是高堂嫌幼子吵鬧,扔給了戚將軍照顧。
謝應祁聽得津津有味,這是他不曾參與,也無緣得見的慕鳳昭的往事。
這種挖到過往留下的寶藏的心情只持續到了長公主的目的地。
輞川居。
巨大的墓碑若能照影,第一個能照出謝應祁臉上裂開的愉悅。
長公主不知從何處變出來一個食盒,像模像樣地擺出來,金銀夾花平截,櫻桃畢羅和一盤石榴,鵝炙和蝦炙的拼盤。
然後跪下去,點香插上。
「裴度,這是還你清白的訴狀,按照你的習慣訂成了龍鱗裝,這事兒我做不慣,你湊合看吧。」
長公主自寬袖中掏出裝訂地歪歪扭扭的龍鱗冊,封皮與一品官服料子類似,是華貴的紫色。
「你生前說此生所願是入閣凌煙,為天下萬民請命,平白少一件官服會惹人懷疑的,我拿司制司剩下的料子給你裝封皮,補子我畫裡頭了。」
聽著不像天人永隔的未婚夫妻,倒更像是肝膽相照的患難兄弟。
謝應祁垂下眼,隱去了自己心頭淡淡的醋意,也點了香預備供在陵前。
卻被長公主手忙腳亂地攔住,「還沒到你的部分,你點了香他不就知道了?」
謝應祁不悅,「那我算什麼?偏房妾室嗎?現在這又算什麼?小妾領進門來給正房敬茶嗎?以後見他牌位我還得執妾禮嗎?我的孩子以後尊他做嫡父?」
長公主被他這一疊聲控訴念得頭大,手下不穩掐滅了煙。
謝應祁見狀更是要炸,他輕輕擱下線香,硬邦邦道:「不打擾殿下與故人敘舊,輞川如此美景,小王隨處轉轉。」
謝應祁火氣上頭,只留給長公主一個高貴冷艷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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