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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她忽然就想起忠渝侯變節的那段日子,黎靖北也像現在這樣常常到她殿中找她對弈,說是能幫她靜心。只可惜彼時她方被家族拋棄,心緒太過浮躁,每次都輸的一塌糊塗。

其實如今想來,黎靖北那時遭受的壓力恐怕比她還大,若非他在前廷扛起了一切,替她擋住了一干老臣的口誅筆伐,一遍遍駁回了鍾謐的廢妃奏請,她恐怕早已流落街頭,屍骨無存。饒是如此……唐瓔的眼眸落在縱橫交錯的棋盤上,到頭來,她也不過是他嚴密布局中的一子罷了。

思及此,她的聲音冷了下來,「陛下召臣來所為何事?」

又是熟悉的疑問,黎靖北狐眸半垂,神色似乎也不大高興,薄薄的朱唇里緩緩溢出兩個字,「公事。」

唐瓔抿唇,她與他夫妻四年,又怎麼會察覺不到他的情緒變化,他這般,無非是因為她之前自作自張地「風聞奏事」罷了。饒是明白,卻也不想認錯,遂垂眸等他進一步吩咐。

帝王倒也未責怪她,迅速落下一子,頭也未抬,「開年後朝中有許多新政要頒布,你幫朕看看。」

說罷,他頷首指了指另一旁的桌案。

黎靖北下棋向來不喜被擾,開棋後,一局未畢絕不離身,這是他多年的習慣。唐瓔也沒打算讓他起身,兀自向他手指的桌案走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她走動的過程中,她總覺得黎靖北的目光似乎有意無意地在她臀部遊走。

被這樣注視的感覺並不好,唐瓔加快腳步,大步走到書桌前,一屁股坐到了圈椅上。

咦?

圈椅上鋪了幾層厚厚的絨毯,又柔又暖,將她的傷處牢牢地包裹著,她臀帳後不能久坐,有了這絨毯的緩衝,竟覺得舒適異常。

殿內燒著銀碳,溫度適宜,她記得宮裡的椅子向來用的都是坐墊,此時竟被換成了絨毯,這要是坐久了,屁股都得熱的慌。

她將視線轉向黎靖北,卻見他依舊神色自若地下著棋,眸中似有微波閃過,白玉般的耳尖上泛起微微的紅暈,見她望過來,一粒黑子不慎落到了棋盤外…

唐瓔眼睫一顫,將視線調回書案上。

寬大的桌案上擺滿了亂七八糟的文卷,凌亂無序。從前在東宮,黎靖北就不喜別人靠近他的桌案,自己一忙起來又常常忘記收拾,漸漸的,整理文卷的活兒就落到了唐瓔身上。

看著一桌的雜亂,唐瓔嘆了口氣,未曾想他如今還是老樣子,信任的人不在身邊,他竟就任由案牘堆成了山。

唐瓔看不慣,照著從前的習慣粗略整理了一番,卻未注意到「專心下棋」的某人默默勾起了嘴角。

她隨意翻開一張奏摺,上面寫滿了三法司會審前指揮使誣良為盜,逼人自盡的記錄,旁邊還有黎靖別的御批,「執法受囑,久禁平人,難居近侍。發原衛帶俸差操。」【1】

再翻開一張,是對溫州三府溺斃女嬰習俗的嚴懲,上面同樣落有硃批,「人命至要,父子至親,今乃以婚嫁之累,戕思敗義,俗之移人,一至於此,此實有司之責…所產女子,如仍溺死者,許鄰里舉首,發戍遠方。」【2】

還有對陝西道巡按不顧供他讀書的糟糠之妻的處境,強行納妾休妻的裁決請示,對於此案,黎靖北的御批很簡單,「凡豪勢之人,強奪良家婦女,奸占為妻妾者,絞。」【3】

諸如此類的文卷還有很多,厚實的奏章上落滿了深深淺淺的御批,筆觸利落,字體遒勁,不難看出下筆之人心中所藏的宏圖和銳意。

唐瓔合上奏摺,頓時心生感慨,暗嘆黎靖北的為君之才,每一封奏摺,每一個裁決下,仁義、法度都有兼顧。不得不說,黎靖北雖然以法治國,卻從不苛政,他既是心狠的施政者,又是天生的仁君。

除此類奏章外,還有他登基後為推行女官所做的努力,先是思想開蒙,令各大書齋下架了《女則》《女訓》等讀物,普及女子讀正書的益處;再來是興辦女學,減免女子學費,為讀書的女子發放墨寶竹簡等;最後是鼓勵科舉,擬凡是家中有女秀才、女舉人、女進士者,朝廷每年會發放五至二十兩不等的銀兩補助。

無論是思想開蒙,興修女學,還是擢選女官,他改革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皇帝的聖旨幾度被內閣封還。起草,駁回,再起草,再駁回,登基兩年來他從未放棄。

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批紅,唐瓔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陣酸脹感,既為他的堅韌,又為天下女子的處境。

她深吸一口氣,忽而瞥見桌案的最里側似乎躺著一本奏摺,紙頁微微攤開,上面沒有內閣的票擬,似是密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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