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重,殘葉飄落,姚半雪一襲白袍立在梧桐樹下,眉目澄澈,身姿頎長,偶有暮風吹過,揚起他的衣袂。
許是方起身的緣故,他並未束髮,如緞的墨絲拂過雪色脖頸,落於他勁瘦的腰間,有種蒼勁而穠麗的美。
這美唐瓔卻無心欣賞,心裡頭兀自犯著嘀咕,為他方才的話。
什麼叫「賴著不走」,分明是姚思源將她留到這個時辰的。
念及姚半雪尚在病中,唐瓔並未與他計較,只垂眸道:「跟尚書大人多聊了會兒,誤了時辰。」
姚半雪淡淡地打量著她,眸中充滿了不信,似是在說——什麼事兒能聊那麼久?
還未等她解釋,他便微啟薄唇,淡淡道:「伯父將我的過往告訴你了。」
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唐瓔佩服他的敏銳,但事實不止如此,除開兄弟倆的過去外,姚思源還講了姚半雪為尋藥做出的努力,以及他事後如何被百姓們曲解、報復。
實則她也不明白姚思源為何會告訴她這些,他似乎很想讓她多了解姚半雪一點......
想著想著,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向姚半雪的腕間。
那裡被寬大的衣袍掩蓋著,看起來無甚異常,然而唐瓔卻知道,在光潔的衣袖之下,藏著的是一片片瘡痕累累的肌膚。
那是他的苦痛,也是他的勳章。
姚半雪似乎不太習慣這樣的目光,下意識地將手背到身後,面上卻仍擺出一副不甚在意的神情。
「倒是便宜你了,往後不必再鬼鬼祟祟地跑去榆樹街找人打聽了。」
唐瓔對他的刻薄並不意外,畢竟誰的秘密被揭開心裡都不會好受,更何況,他的過往還是那般鮮血淋漓。
無論如何,他對青州百姓的付出是認真的,至此,姚半雪在她心中的形象還是高大了不少。
唐瓔不打算跟病人計較,輕輕拉過他的袖袍,翻開掌心,將幾簇紅艷艷的果子放入他手中——
「今日重陽,尚書大人送了些茱萸給我,如今我借花獻佛,將之贈與大人。」
男人雪白修長的手指間臥著幾粒艷紅的丹珠,透著詭譎的妖冶之色。姚半雪望著那些茱萸果,臉上沒什麼表情,眸中泛起淡淡的疑惑。
唐瓔笑了笑,解釋道:「自古以來,吳茱萸便有驅蟲祛濕、避除風邪的功效,願這些赤果能替大人擋住災邪,助您早日康健。」
似是被她的笑容晃了眼,姚半雪忽覺掌心發燙,燙意順著他的手臂逐漸蔓延到胸口、頸部、耳根、臉頰,最後匯集於額頂,他覺得自己燒的更厲害了。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他拽下衣袖,默然將幾粒妖果藏入袖中。
半晌,他輕咳一聲,垂眸道:「宵禁快到了,伯父讓你在府中休息一晚,明日再走。」
唐瓔聞言有些疑惑,姚府不輕易留宿外客的規矩她是知道的,更何況......方才她在假山邊跟姚思源聊了半天,他似乎並未表現出留客的意思......
唐瓔摸不清姚半雪的用意,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告辭。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姚半雪並未堅持,回寢披了件外衣又走了出來。
「我送你。」
說罷,未等她接話,便兀自朝著府門的方向走去了。
姚半雪的風邪尚未徹底痊癒,唐瓔本不欲讓他相送,但見他態度堅決,便也由著他去了。
姚宅離鬧市的小院並不遠,穿過榆樹街再走半柱香就到了,兩人不欲驚擾到府中的其他人,便一起選擇了步行。
暮色漸沒,天邊的紅霞漸次退去,寒意自山石間鑽了出來,驚鳥飛過,發出幾聲「喳喳」的嘈雜聲。
宵禁快到了。
姚半雪加快了步伐,唐瓔緊跟其後,望著他挺拔的背影,她的思緒逐漸飄遠。
在咸南,女子與男子同行時,是不被允許走到男子前頭的。
幼時,她曾隨忠渝侯去涼州探訪友人,兩人出行時,她因貪玩跑到了父親的前頭,還未走兩步,便被父親揪過去扇了幾個耳光。
她害怕極了,周圍的人卻恍若未見,他們都是父親的同僚,似乎並不覺得父親此舉有失妥當,反而向她投去責備的目光。
自那以後,唐瓔便謹守後行的規矩,直到嫁入東宮都不曾改過。
然而某日半夜,古月突發胸疾,唐瓔焦急之下便要出宮探望,太子得知後不僅允了她的要求,還要親自陪同。
那一夜,兩人過了盛通街便再未乘轎,唐瓔心不在焉地走著,腦中全是阿姊的病情,等她再次回過神來時,已經將黎靖北甩在了身後。
想起年幼時忠渝侯的羞辱,唐瓔心下一陣發慌,目光也開始變得不安。
觸及到她的眼神,黎靖北幾個箭步沖了上來,就在唐瓔下意識地想要擋臉時,黎靖北似乎愣了愣,他輕輕拿開她的手,卻並未指責她,反而拍著她的肩膀寬慰道:「孤已令暗衛埋伏在了四周,你只管去尋崔夫人,不必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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