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玉麟露出難以置信到驚愕的表情,他對她的惡劣程度真是一天一個新認知,「我替你把事情瞞住了,你還想怎樣?」
「誰要你替我瞞住了?你們這破地方事多工資少,我也不需要躲起來了,哪裡不能去?」霍眉一步步退後,看著他抄起戒尺疾步走來,立刻大喊道,「你又要先動手是不是?來人啊他——」
席玉麟捂住她的嘴巴,恨恨道:「我沒有要動手!」隨後鬆開她,拽著幾個看熱鬧的學徒回練功房去了。
那封信根本不值得她這麼折騰。服務生剛拒絕了幫前面一個大娘念一封長達五頁的信,一看到她明媚微笑著的臉,又見信只有短短一面,欣然念起來:
老大:
振良的情況已基本穩定,能下床走幾步,暫時先不回學校了。今夏雨水不多,收成不如去年。吾口角生瘡,塗藥不見好,問於鄉紳,答曰蓋因飯食粗陋、憂思過重矣。望汝深恤家庭艱難,在外勿要鋪張浪費,凡事念及父母幼弟,早擔吾責!
霍眉口型蠕蠕跟著他念了一遍,道了謝,捧起信就走。
服務生卻不樂意了,「你不寄信啊?狗日的,純消遣我呢!」
她充耳不聞。走出去又覺得很發愁,怡樂院的工資其實真的很不錯,只是又染病又挨打的,一不小心命都沒了,她既然有機會出來便不會再打回去的主意。
錢從哪裡來呢?錢從哪裡來呢?
忽然想起嘉陵舞廳,當時她就注意到了舞池中不全是情侶,還有專業的舞女,花枝招展地等著客人來和她跳一支舞……只是跳舞啊。
又在打情色產業的歪主意了,又不好好勞動,卻想走捷徑。
霍眉在心中罵了自己幾句,腳卻已經把她帶到了嘉陵舞廳門口。聽說她是來應聘的,服務員叫她稍等;一會兒來了經理,繞著她轉了兩圈,一個猛子紮下去看了看腳。
霍眉往後挪了一步。
經理「哦喲」幾聲,咧開嘴角:「小姐,雖說我們的招聘條件只有一個『色藝俱佳』,你能從下午跳到天亮嗎?」
「能。」
「你能,別人也不愛跟你跳。現在跳交際舞的都叫摩登女郎,摩登你懂不懂?現代化的意思,你現代化嗎?」他的屁股支在辦公桌邊緣,上半身晃來晃去,手掌的虎口反覆摩擦唇周,眼睛也像排風扇一樣上上下下地掃,「我們這裡女學生多嘞,盤靚條順的,又年輕。」
「還是謝謝了。」
「這麼喜歡跳舞呀?」
霍眉抓起手提包,他又在後面問:「很缺錢呀?」
「不缺錢,有范副官養著呢。」
那經理才不吱聲兒了。
已經是深秋,霍站在舞廳門口的希臘柱邊,涼風往倒大袖裡直灌。她感覺自己好像被羞辱了,你摩登嗎?你是女學生嗎?你年輕嗎?一隻聽憑役使的柔軟小鼠要從指縫間溜走。
今年她二十五歲。女學生在讀書工作,舊女人在結婚。她二十五歲了,快要不再年輕了。
先去藥鋪買了艾葉,走到漱金門口又在板車上挑了幾片西瓜。老闆是個黑而皺巴的老頭,打著赤膊,一條腿比另一條腿細許多,估計是個瘸子。吞雲吐霧中說:「一百文。」
「放你媽的屁。」留下了八十文。
老闆坐在原地啐她。
晚上做完清潔、擦完身體泡完腳,她才爬到床邊去吃那幾塊西瓜。估計是放久了,爛熟到發軟。穆尚文兩隻溜圓眼睛盯過來了,很明顯地咽了咽口水,做出渴望的神情。
霍眉道:「你翻個跟頭。」
穆尚文猶豫了片刻,真把袖子擼起來,原地翻了五個跟頭。她的功夫還算可以,手腳始終在一個小圈內輪換,連翻五個也沒怎麼移位。
站起來就往這邊湊。霍眉高舉著紙袋躲她,「幹嘛?我又沒說翻完跟頭就給你吃。」
「不是,你這人怎麼——」
「好了好了,」王蘇把人拽回來,「你再給小霍唱一段,小霍給她一小塊好不好?」
「可千萬別唱,我不愛聽戲。」嘴上這麼說,霍眉到底還是拿了一片遞給王蘇。王蘇旋即笑起來,遞給穆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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