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七這份工作就是請袍哥幫忙找的,早就對他們的江湖義氣、豪俠心胸傾慕已久,這回甚至見到了傳聞中的李五爺,與王蘇講起時難掩激動。
「還說什麼,等給爹娘養完老,也想拜關公入會……」王蘇笑著調侃,話音未落,霍眉就突然插嘴:「他沒跟那一車袍哥說起與你的關係吧?」
「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又和當事無關,為何要特意提起?」
「男人嘛,一興奮嘴巴就把不住門,認識一個會唱戲的么妹兒多值得誇耀呀,月月去看她,又不結婚。別人聽著就不覺得是普通朋友了,變成了美艷戲子勾引老實工人。」
「說了又啷個樣嘛?」穆尚文大聲問。
靠近門的張大娘把燈吹了,宿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姑娘們也自覺閉上嘴和眼睛。穆尚文的一隻冰手卻不依不饒地伸進她的被子裡,戳來戳去:「又啷個樣嘛?」
霍眉沒好氣地在她手臂上使勁兒一擰。穆尚文只得縮回去,剛翻身想向另一邊的王蘇抱怨,背後就幽幽飄來嘶啞的一聲:「會被槍斃哦。」
第23章 川西回憶川西白羊縣祥寧鎮,是個……
川西白羊縣祥寧鎮,是個美麗的地方。
從前振良會念古詩給她聽,「故鄉今夜思千里,霜鬢又一年」、「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霍眉知道大詩人說的話都是對的,十七歲背井離鄉那年,還以為自己會被對家的思念折磨至死。
但是大詩人都是男的。而霍小姐並不怎麼想家,不怎麼想回到那間堂屋、坐到父母弟弟中間去,因為明明有另一種夢可以做——躺進三層洋房的白瓷浴缸里洗泡泡浴,她幹嘛要想回去?
她想的是川西,無關任何人的川西。
人們稱四川為「天府之國」,指的往往是川西平原這一帶。它是中國內陸最富庶的地區之一,自都江堰克服岷江水患、開闢自流灌溉以來,田間溝渠交錯,土地肥沃細軟,使其水稻種植量在長江上游常年位居第一。
川西也多竹林,當地人稱之為「林盤」,她的家就在一片林盤中。門前有一道溝渠,水上飄著綠色的浮萍,引來很多鴨子,她和母親就是在這裡洗衣洗菜的;門後長了一片油菜花,蹚過去就是水田,春天都江堰一開閘放水,耙過就能插秧了。她仍記得插秧的時節總在下小雨,竹林、秧苗和天色新綠一片。
家裡還有一頭黑色的大水牛,牛角烏沉優美地向後彎,很溫順。偶爾悠長吟上一聲,田裡的鷺鷥就呼啦啦全飛了。
在這世外桃源般的鄉村中,小霍眉不知有皇帝、總統,只知有哥老會。
其實也是有鄉聯保主任的,但比起聯保主任,裘貴華更願意以哥老會副把頭的名號行事。祥寧鎮的成年男人幾乎個個是袍哥,兄弟義氣、宗法權威在鄉村遠比新式的政府、法律要有效。上至命案下至鄰里糾紛,全拿去茶館評理;從婚嫁到葬喪,也都要向哥老會匯報,
霍眉對此懷有深切的恐懼。
父親把她帶去茶館湊了幾次熱鬧,茶館裡煙霧繚繞,裘貴華翹著二郎腿抽水煙,面前跪著一排人哭訴什麼,她沒聽清。只聽清最後裘貴華吐出一口煙氣,又淡淡吐出三個字:「挑腳筋。」
當晚,那個因為過度飢餓而偷了一個玉米的孩子便被挑斷了腳筋,再站不起來。落到這個地步,本就是因為沒家人,失去行動能力後在路邊爬了三天,自然也沒人管、沒人疼,最後死了。
如此權利,生殺予奪。
很奇怪,大家都是可憐人,卻在懲罰其他可憐人時毫無惻隱。逃跑的傭人和石頭一起裝在竹籠里,沉入河底;搶了兩隻雞的強盜被剖心挖肝、炒熟下酒;偷情的婦女被拴住腳踝吊在樹上,一人打一鞭子。
觀看別人被行刑時,大家臉上的表情都是訥訥的——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嘛,幾百年都是這樣的。甚至還在這一過程中被哥老會的至上權利所震懾,更加認可他們作為正義的化身。
出生在這樣的環境下,霍眉兒時也懷著敬畏注視這一切;越長大卻越覺得不和諧。就像某天夜裡被父親的鼾聲吵醒,看著枕邊的男人須髭糾纏、滿臉橫肉、呼出一陣陣惡臭的酒氣,覺得相伴十多年的親人有一瞬間變成了不認識的野獸。
鄰家的男主人是裘貴華的妹夫,他的女兒叫茯苓——鄉里的小孩都互叫小名,比如她的「老大」,振良的「虎子」——很漂亮。那會兒霍眉很小,究竟漂亮成什麼樣也記不清楚了,反正在一眾因為幹活兒而黑黑瘦瘦的女孩中像仙子。
那會兒霍眉雖然小,但早熟,對於人與人之間關係有種超長的敏銳。夏夜傍晚,幾家大人蹲在田埂上要給茯苓議親,振良在露天涼蓆上趴著玩,她也坐著敲核桃,聚精會神地把八卦聽完了,心裡很得意。
他們都不知道茯苓有情郎了,就她知道。
稍大一點的姑娘們都是不愛吃紅薯乾的,因為吃了放屁,形象很不好;茯苓每次去鎮上趕集時卻要到一家特定的炒貨店買紅薯干,買回來自己不吃,分給她們這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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