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到「到如今」時,那一轉身吸腿亮相真把他善頓挫的優勢體現得淋漓盡致——下盤紋絲不動,提氣一瞬到底,英雄末路的悲情迴蕩在他洪鐘大呂般的聲腔中,叫人潸然落淚。
到「此一去博得個斗轉天回」那裡,劉靖劍指劃圈、抖幾下手腕後猛地停住,觀眾已經開始提前鼓掌,顆顆悲心也都被吊在那劍指上。他不落下,他們一口氣便上不來。
這麼響亮地唱完半小時,劉靖似乎都不覺得累,與霍眉說話時嗓子又回到了溫潤和氣的狀態:「霍小姐,奔得怎麼樣?」
霍眉感慨:「奔得好,奔得真好。」
就在此時席秉誠推門而入,和劉靖耳語幾句。兩人對視時眉毛都往下壓,特別是沒卸妝的劉靖,臉上的任何動態都被誇張的妝容放大數倍。大概在談席芳心的病情。
人家不主動跟她說,霍眉也沒主動問。晚上正蹺著二郎腿做鞋子,席玉麟拿著不知道是哪個孩子的毛衣進來,肩上被鐵勾掛下來一個破口。按理說縫補衣物該去找張大娘或霍眉,但就是幾針的小事,他便自己來找針線。
剛好霍眉也在這裡,拿公家的棉線,做私人的夥計。
懶得說她,他也抽出一根針和一卷線,盤腿坐地上,借著豆大的火光開始穿針。
「席班主啥情況啊?」這會兒卻主動問了。
「肝硬化。」他也沒隱瞞,「肚子裡都是腹水。他以前很瘦的,兩年前突然就開始肚子大......怪我們,一點常識都沒有,以為年紀大了都這樣。」
「醫生說什麼?」
「具體程度還要進一步做檢查。」
又安靜片刻,他站起來把針插回海綿里,補好了。霍眉相當震撼地把毛衣奪過來看——補布衣還好,可以從別處剪塊布打補丁上去,毛衣她是真的不會補。以前家裡窮,根本穿不起毛衣。而這件毛衣已然看不出任何被補救過的痕跡,魚骨狀的紋路儼然,清晰整規整。
見她驚異,他便把毛衣翻過來,指著一處凸痕說:「就順著這件毛衣的織法一行行織,圈掛圈,最後把斷線收藏在毛線圈裡。看,這裡比其他地方稍厚些......我瞧你每天拿著針線在那裡織來織去,這也不會嗎?」
對於霍眉來說,針線的作用,僅僅是把布與布連接起來。
「你又為什麼會做女紅啊,小婆娘?」
「那樣精細的戲服老在脫線刮破,你以為一直以來是誰在縫。」這次並未對「小婆娘」這句調侃感到不悅,他瞥向桌面,「看看你做的?」
那雙鞋是她為自己過冬做的,鴉青色,由左右兩塊布縫合而成,鞋頭窄瘦似竹筍,放在他手裡還沒有巴掌大。此外,還縫了兩根帶子在上面,在腳背上打結可以防止滑落。
桌面上有兩朵剪下來的小紅布花,即將被縫在鞋面上,作為純色中的唯一裝飾。
「給你......繡點東西?」席玉麟裝作很隨意地問道。
第25章 繡鞋「好啊,繡十雙,我拿去賣。……
「好啊,繡十雙,我拿去賣。」
見她這麼不要臉,他的忸怩勁兒也蕩然無存了,嗤了一聲,挑了幾卷線,握著鞋坐到椅子上,「還蹬鼻子上臉了。沒見我每天忙的要死,就給你繡這一個晚上。」
霍眉只覺得逗人家很好玩,笑著重複:「你不給別人繡,只給我繡嘍?哎呀呀席玉麟,雖然說我很漂亮很招男人喜歡啦,但是不會喜歡戲子的。」
席玉麟又嗤了一聲:「我不覺得你漂亮。」
她完全清楚他剛才的忸怩是因為不習慣向人主動示好。自從那次她說「沒發現你沒朋友嗎」之後,他好像當真了,克服著彆扭想跟她關係更好一些,要跟她做朋友。至於說喜歡嘛——她最會看這個了,席玉麟沒談過戀愛、卻在被她撩時臉不紅心不跳,那確實一點想法都沒有。
再說了,開玩笑,霍眉為了讓一個男人喜歡自己不知道要費多少心神;跟席玉麟相處時惡劣本性卻是一點都不收斂。他要是能喜歡她,她就能視金錢如糞土了。
此刻仍是想逗他,「你多大?」
「十九。」
「......」默默閉上眼睛。
她原就猜他年紀小,準備好的話術就是「因為你還是個小屁孩,只會喜歡大眼睛的女孩子,不會欣賞有胸有屁股的女人」,結果聽到這個十九的時候還是被噎住了。這比振良還小兩歲啊。一拿振良作對比,頓時就什麼調戲都說不出口。
向來嘴裡跑火車的霍眉半天沒搭腔,倒把席玉麟弄慌了。平生第一次,他飛快地把自己說出口的話咬回口中,認真反省自己又是哪裡討人厭。
還真給他反省出來了:是不是不能當面說一個女性不漂亮啊?雖然霍眉有點沒臉沒皮的,但她確實很在乎她的容貌和整潔......
兩人都不說話,各自感到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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