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兒問:「她啷個了?」
「羊癲瘋吧。」李五爺說,「你要解手就快點。」
貓兒下去解手,李五爺打開駕駛位下面的置物箱,取出一個塑膠瓶子,伸手到後排灌進她嘴裡。霍眉剛嘗出味道,就像伸長脖子去夠母親的乳(敏)房的嬰孩一樣,滿腦子只剩下「吸吮」一個指令。嘴唇覆在橡膠口外,吸出很不體面的吱吱聲,甚至冒了個口水泡。
瓶子空了。她的眼圈紅紅的,舔了舔唇周,禮貌地道了謝。
車開到一道鐵絲網攔成的城牆口,他們全部下車接受搜身。車也恨不得拆開檢查,後備箱的東西都被翻出來,從霍眉的角度什麼都看不到,只聽到被兩個士兵扒拉出乒鈴乓啷的聲音。
「這女人怎麼綁著?」隔壁關口的一個矮男人忽然操著生澀的口音問道。
「我婆娘,跑了三回了。」李五爺冷冷道。
幾分鐘後,士兵合上後備箱,示意他們可以上車通過。擦肩而過時,他用幾乎不可聞的聲音說了一句:「袍哥人家,絕不拉稀擺帶。」
李五爺拍了拍他的肩膀,重新鑽入駕駛室。貓兒也坐回來,等車開出去兩條街,仍攀著座椅靠背往後看。鐵絲網外,趴著許多灰色的流浪漢;鐵絲網內,一家咖啡廳的陽台上攀滿青翠的爬牆虎,兩個穿和服的女人靠在搖椅上輕聲交談著,手中捏著銀叉子,桌上有一碟茶點。
霍眉忽然領悟到了,這裡是重慶日租界。
「五爺,」她顫聲道,「日租界裡殺日本人啊。」
貓兒搶著說:「劉湘的軍警前年就接管這裡了。」
「可門口還有日本人,裡面也有好多日本人......」
「四川人更多,有四川人的地方就有袍哥。」五爺給她鬆了綁,挽起她一隻胳膊,狀似親昵地攙扶著下了車,同時耳語道:「天羅地網,鬼子跑不了,你也別打歪主意。」
霍眉軟的像棉花,半掛在他臂上。她輕聲說:「謝謝你。」
子彈事件後,袍哥一路跟蹤那兩個前來交涉的日本人到這裡,因為行動受限,甚至不知道今井的名字。只在潛伏几月後,找出了與這兩人有過交往的所有日本人,逐一排查,剩下三個。
第一個人是站在居民樓頂層看的。他們藏身於水箱後,看隔壁建築里一個小個子男人拎著公文包穿過走廊。
「我沒看清楚......」
「撤。」貓兒打手勢,「隔壁曬臥單的大娘在看我們。」
霍眉的心懸起來了,隔這麼遠,她真的認錯人也說不定。找家旅館休息了一晚上,兩人又帶她去看了第二個、第三個,都找了一段目標獨行的路程。她原先還未沒看清楚第一個惴惴不安了一晚上,見了第二個,差不多確定了他就是今井,見完第三個後更加篤定。
但她說需要想一下。
那天五爺給的「展眉」大概連半包都不到,遠遠不夠。她在夏末打起了寒戰,本來就很想吐,心臟還在往周邊的內臟上亂撞,一下一下擠壓她的胃。晚上自由活動時,她靠在廁所門板上聽著胸腔里「咚咚咚」的急震,然後震動傳到到骨頭上,再傳導到頭部......渾身亂抖一陣後,吐了一地。
也就在同時,霍眉意識到了范章驊讓自己出席舞會、染上這東西的目的。
他遠在岷江,而她是暗地裡的哨兵、明面上的槍靶。
舞會上范章驊再對今井愛答不理的,兩人也是合作夥伴關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又費這麼一番周折,通過她掌握了袍哥動手的具體時間......不是要保下今井,還能有什麼目的?說不準明日這租界就出不去了,全被范章驊的人圍起來。
不對,不對。
霍眉踉蹌到水龍頭邊上漱口,把胸前弄髒的衣服也沖了沖。這裡沒有鏡子,她不知道自己狼狽成了什麼模樣,但總歸能聞到好幾天不洗澡的餿味兒。不潔淨的時候,她分外痛苦。
我手中有唯一一張沒亮給袍哥的牌:范章驊知道你們在做什麼了。這張牌幾天後便會成為明日黃花,不如趁值錢的時候拋出來。
但袍哥幹得掉范章驊嗎?上次就失手了,若這次再失手,范章驊回過頭來必不能放過我。
鼻血突然涌了出來。她掐著鼻根,將脖子伸到涼水下沖了一陣,又開始吐。等推門出去的時候,除了臉色發青,身上已經什麼穢物都沒有。
她頓了頓,誠懇道:「五爺,你知道的,我是副官的女朋友——他說是這種關係,但在我心中,他要過我,他就是我男人。那個日本人和他捆綁在一起,關聖帝君在上,我身為人妻,若幫你們,是為不義。」
貓兒連「哎」了好幾聲,「你怎麼把話說成這個樣子!」
「五爺是有威望的人,我們巴青百姓敬你,不為別的,就是因為你比軍閥講仁義,就是殺了人,也要遊街宣告巴青百姓此人是犯下了什麼罪行。今日若因為我的不配合而殺我,明日將我的屍體拉到大街上,那麼多婦人面前,你們要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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