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鞋子的問題想到下午,直到何炳翀也提前回家。他和母親說了會話兒,便找到她的房間來,從後摟住她的脖子。
霍眉擱了毛筆,紙上「朝辭白帝」墨跡未乾,又有兩滴淚落進頸間。
八月十三日,淞滬抗戰打響。
家裡的收音機整日開著,哪個傭人路過都去調一下,想聽到有關戰事的最新報導。第一天聽說國軍第88師率先進攻,第二天就聽說88師的旅長犧牲了一個。日軍又有了增援,國軍也有了增援......中央廣播電台持續跟進,還有幾個上海的民營電台(如亞美)也通過採訪前線將士、報導後方民眾活動等方式,鼓舞著國人的精神。
陣地多次易手,戰況非常慘烈。到八月底時,已經死了幾萬人。
九月一日,十萬川軍出川抗戰。
霍眉看到這個消息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了。她八月就發電報給郝根發,說每隔一段時期就把《蜀報》都寄過來;郝根發又輾轉幾層關係,才找到一個四川友人。包裹到她手上後,她讀了一個下午,特別是九月一日那天的報紙。
原來省秘書長勸已年邁多病的劉湘不要親征,把人派出去,已經仁至義盡。劉湘卻說:「過去打了多年內戰,臉面上不甚光彩。今天有為國效命的機會,如何能在後方苟安!」
因為四川內部互毆已久,又深受菸草荼毒,軍隊破破爛爛,不成樣子。衣服和糧食發不出來,精良武器更是沒有,這支軍隊便穿單衣、蹬草鞋、扛土槍,一路走著去戰場。軍餉發不起,就發大煙充數;時人調侃為「雙槍兵」,第二桿槍自然是煙槍。有時候實在沒有糧餉,還沿路搶點劫,被各界斥說「抗戰不足,擾民有餘」。
然而,這群地痞流氓還是踩著磨爛了的草鞋走到戰場,捐軀赴國難了。
隨行記者在還在報紙上刊登了一張照片,拍攝於某場戰役之後。一排年輕的士兵呲著牙花子對鏡頭笑,破衣爛衫,面孔漆黑,像一群乞丐。
霍眉的目光研磨過每個人的臉,然後停住了。
在擠到鏡頭前的這一排人背後,還有一個明顯已不年輕的士兵,坐在殘垣上。標誌性的油頭沒有了,剃成了板寸;剪裁得體的軍裝和鋥亮的靴子沒有了,腳趾都伸到了草鞋之外,沾著泥;就連右手也沒有了,左手纏著繃帶,舉著半個餅。也像個乞丐。
他沒有注意到這邊的鏡頭,只是平靜的望向遠方。
范章驊,她也平靜地想,你總算知道怎麼當英雄了。
第118章 奇蹟再臨某天周五晚上回來,摩根……
某天周五晚上回來,摩根在飯桌上說:「我周六要在利舞台戲院表演話劇。」
程蕙琴責備道:「剛開學就演話劇?你的數學入學考太差了,應該收一收心。」
「因為我們整個話劇社都加入了香港學生賑濟會。」摩根嚴肅道,「通過演出,可以籌集資金和物資。曹叔叔在商會不是也做這件事嗎?」
「你現在最主要的任務是讀書,不要期中考試不及格。」
摩根壓根兒不理她,又對何炳翀道:「我聽表姐說,二伯捐了十台愛克斯光機、十台心電圖儀。還有個師長在廣州接見了他。這是真的假的?」
「真的。」
「那我們家不是成為國內第一個能獨立自主生產心電圖儀的企業了?政府會很重視我們吧。」
「沒有獨立自主生產,他和美國合作生產的,技術人員全是洋人,他出錢。」何炳翀淡淡道,「早上演出還是晚上演出?早上就讓你媽媽和二媽去,晚上我倒是能去看看。」
霍眉表示不想去,已經和威爾遜太太約了逛街。摩根不依,非說只有四十分鐘,看完了再去逛也是一樣的,磨了一整晚。於是第二天早上,她和程蕙琴不得不擠在同一輛車的後排。
她和程蕙琴早就相處如常了,至少程蕙琴這粗神經覺得如常。但霍眉陷入了矛盾。一方面,程蕙琴不是她想像中剛毅的母神,只是個普通女人;另一方面,所有真實發生過
的、強烈而恆久的愛,不來自刻板的母神,偏就是來自於這樣一個普通女人。每念及此,霍眉簡直無法自拔。她獨處時懶得想起程蕙琴,一見到這女人的面、觸及她所散發出的氣質,便要變本加厲地又爭又搶。
唉,她怏怏地想,我對程蕙琴多麼寬容。換成別人這樣對我,我早不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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