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中躺著元寶,胸口一個血淋淋的大洞,屍體都涼了,眼睛卻沒閉上。
搶在他吼出第一聲之前,她撕開了文件袋,淡淡道:「名單不能給你,但我會處理。這個東西還是送你。」
「什麼叫——」
她將一個硬紙殼做的小本在他面前晃了晃:由重慶政府蓋章認可的戶口簿。上面記載著席玉麟的名字,籍貫重慶,名下有一套房。
又從皮包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通緝令,蓋在元寶臉上,擋住了他死不瞑目的臉。她指著元寶說:「這個才是李青,曾協助李逆逃脫,後殺害申屠嘉禮、傷申屠真,在搏鬥過程中被擊斃。此案結了。」
席玉麟努力冷靜下來、試圖理解這一切,然而理解不了,只是瞪著她。
「那晚鴻門宴,我知道你要做什麼。那次幫你,這次依然會幫你,放心好了。我無意勾結你的朋友,但也不想害他們,全面抗日了,沒必要。」
申屠真摩挲著戶口簿粗糙的封面,嘆了口氣,閉上眼。
「至於說嘉禮……野心太大。上級懷疑我,他就自告奮勇地要監視我,等著把我推倒,換一份功績。你知道的,我最愛自由,成天亂玩,不喜歡叫人盯著,何況我也經不起查。」
他乾涸的喉嚨總算發出了一句話:「……你借我的手殺他?」
她點了點頭。
席玉麟忽然覺得特別無力,既沒有力氣掙扎,也沒有力氣說話了。到頭來,他真的是一條狗,被她支使得狂吠亂叫、團團打轉。
而申屠嘉禮自然就是那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了,只是因為監視、告密,尚未來得及實施任何行動,就被乾淨做掉。
多年姑侄母子,盡了就盡了。申屠真對人從來冷血。
還好小青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傢伙,她一顆幾乎消磨殆盡、無處著落的真心,能放在他那裡歇一歇。
「回重慶吧,好好生活,我再不找你了。」她拍了拍褲腿,覺得時間差不多了,站起身,「如果有人抓你參軍,報我的名字,不會為難你。這是我們的國家,不是你們的國家,為她死,不值當。」
她走到地窖的門口,再回頭看了他最後一眼,轉身離開了。
片刻後,有人把元寶的屍體帶出去,有人給他鬆綁。地窖的鐵門敞開著,石頭圍起的方寸天空內,有一輪黃燦燦的月亮。
席玉麟抓起戶口簿和留在桌上的十塊路費,拖著步子往外走。
他漫無目的地想起元寶,想起萬順和小雲,想起石班主,想起那對鄉下老夫妻,乃至想起了更遙遠的人——漱金的兄弟姐妹們。為什麼要跟我好呢?我這人很自私,不講情義。
申屠真此人……罷了,罷了。
我要生活。他不認得路,只朝著那輪巨大的月亮跑起來,越跑越快,幾乎是飛奔,過去種種,全部都拋在腦後了!新的細胞在裂變,新的血液往外泵發,新的毛髮刺穿他的皮膚,申屠真沒有殺死他,亂七八糟的病沒有殺死他,他自己也沒有殺死自己。從此沒有什麼能殺死他!
我要生活,我堂堂正正的,四肢健全,不偷不搶。
乘公共馬車回到鎮上,又幾經輾轉,四天後才回到重慶。重慶空了許多,大部分適齡男子,都參軍打仗去了。
他第一時間去碼頭,在石階的夾縫裡找到了行李。
辛辛苦苦攢下的六十塊錢被偷了,簪子還在。從萬狗蛋手裡拿回來後,他就摳掉了所有珍珠,這樣一來,簪子失去了偷走賣錢的價值,卻仍保有紀念意義。
席玉麟把簪子揣進兜里,嘆了口氣。
他按照戶口簿上的地址找到了自己名下的房子,不誇張,但也是較為豪華的公寓,最頂樓連帶露天平台,煤氣水電一應俱全。他在地毯下找到了鑰匙,只開門觀望一眼,當晚還是擠在碼頭的棚下睡。
醒後就開始為生計發愁,不過和從前的愁程度不同了,清清淡淡的。也不知道depression好沒好,現在他心如止水,也不悲傷,也難高興。
身體既康健了,可以繼續當碼頭工,重新把六十塊攢起來,然後按原計劃,上會計班。
也許他命中與會計無緣吧,一個月後,計劃又出現了變動。石班主偶然路過,看到了他,立刻把他拽到館子裡一頓閒聊。
先說小雲失蹤了,他說不知道,石班主也就不再提。「我主要是想跟你講另一件事!哈哈,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來,來,跟我來!」
「我下午還要上工呢。」
「哎呀,我收留你好一陣,不給我面子?」
席玉麟只得跟著他,七彎八拐,到了一片宏偉的建築前面,一抬頭,石柱上赫然幾個大字:重慶市立川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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