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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都是自欺欺人的偽裝罷了。

視線變換,李安甫又看見蘇珏的朱紅斗篷掠過屍山血海,胡人騎兵緊隨其後,卻在距城牆百步處齊齊勒馬。

正如之前楚雲軒接到的密報一樣,胡人歸順冀州。

當日,蘇珏曾問過金元鼎緣由,金元鼎笑了笑,只說是答謝他與楚越對胡地的種種恩遇,順便得一條安身立命的機會。

「良禽擇木而棲,胡地向來偏安一隅,總要仰仗上國恩賜,如今西楚岌岌可危,本將軍此番不過是順勢而為。」

「自然,也是看在楚將軍的面子上。」

「你們對胡地有恩,金元鼎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只要你們侯爺登基後能善待我胡地,我們甘願俯首稱臣。」

金元鼎的話言猶在耳,今日也確實與他們一起。

雙方達成契約。

於是,李明月抬手,氣勢逼人,"胡地達奚部五萬鐵騎已直搗你們的鮮卑王庭!爾等若此刻退兵,還能趕回去給妻兒收屍!"

果然,鮮卑軍的狼頭大旗劇烈搖晃起來。

不消多說,楚越趁機揮劍斬斷絞索,千斤閘轟然墜落,將半數敵騎砸成肉泥。

方才李明月等人進入冀州的時候,冀州大軍已退回城內。

原本該熱鬧等待播種的時節,冀州城裡卻是一片死氣沉沉。

李明月帶領蘇珏以及一眾副將站在高處,遠遠望著被被鮮卑大軍重重包圍的冀州城。

「冀州圍困已久,眼下如何是好?」副將問。

「殺進去。」

李明月毫不猶豫,「片甲不留。」

蘇珏張了張口,對上李明月堅毅的目光時,忽然住了口。

他想到之前回來路上,李明月快馬加鞭往回趕時,對他說的話。

「父兄等不了了,天下百姓也等不了了。」

蘇珏偏過頭,看向雲後的太陽,如今的冀州,乃至天下,這沉重的擔子盡數壓在一人身上,卻不肯給他一絲溫暖。

這天下共主,究竟是天眷他,還是天厭他?

明媚的陽光落到照夜白的身上,馬蹄驚起滿地塵沙。

「撲通——撲通——」

煙塵漸近,時光漸顯。

金元鼎帶領的五萬胡騎如黑雲壓城。

當先一匹烏騅馬揚蹄長嘶,馬上的金元鼎挽弓如月,三支鳴鏑帶著清越嘯音劃破朝陽。

"開城門。"

李安甫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備火油,弩手上弦。"

鮮卑大營的牛角號陡然轉急,黑壓壓的騎兵開始向兩翼展開。

楚越卻只盯著那道紅色身影,看他勒馬橫劍,披風在陽光下泛起血色。

隔著大片的城牆,楚越似乎能看清蘇珏望向城頭時驟然柔軟的眼神。

然而大敵當前,他們縱有千言萬語,也只能在眸光中繾綣。

眼波流轉間,冀州城頭萬箭齊發,浸透火油的箭矢將日色燒成火紅。

胡人騎兵以雁翎陣切開鮮卑側翼,鮮卑人裹著烈焰在鐵蒺藜陣中翻滾,胡騎卻如游魚般順著火牆缺口湧入。

這是金元鼎的長處。

見勢不對,鮮卑軍急速撤離。

浩浩蕩蕩,不消片刻,連日來戰火紛飛的冀州城外竟有了短暫的寧靜。

殘陽如血,冀州城頭青雀旗在朔風中獵獵作響。

李明月勒馬於護城河畔,玄甲軍鐵蹄踏碎薄冰的聲響驚起寒鴉數點。

他仰頭望著城堞上斑駁的"冀"字,忽覺喉間湧起鐵鏽味——兩具黑檀棺槨在素綢纏繞下泛著冷光,細看能辨出棺蓋上經年累月的箭痕。

城門洞開的剎那,整座城池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沿街的胡餅鋪子掀開蒸籠,白霧卻凝滯在半空;酒肆檐下的風鐸忘了搖晃;連城樓上戍卒的矛纓都垂成僵直的線。

直到第一聲嗚咽撕裂死寂,那哭嚎便似燎原野火,從西市燒到東坊,自朱雀街漫向玄武門。

"王爺……"

倚在藥鋪門框的老嫗顫巍巍舉起半匹素絹,那是三年前李書珩開倉放糧時賞的。

她枯槁的手指撫過棺槨上暗紅的血漬,忽地跪倒在青石板上,額頭觸地三聲悶響。

街角鐵匠鋪的獨眼匠人解下玄鐵圍裙,赤著上身橫臥道中,任憑玄甲軍馬蹄踏碎他珍藏的西域葡萄酒罈。

最年幼的士卒在隊列里紅了眼眶。他記得去歲春分,王爺巡視軍營時曾彎腰替他繫緊鬆脫的脛甲。

此刻風中飄來胡楊木的焦香,原是城郊燒陶的窯工們將素胚盡數砸碎,將陶片鋪作十里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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