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沒有客棧可與他們投宿,原本崔冉想要隨便找個高處湊合一晚,卻沒想到在山腳下遇到一戶人家。
靠近荒山,孤零零的一盞燈。
他們並沒有靠太近,門卻主動打開了。走出來一個瘦弱矮小的身影,花白的頭髮迎風飄揚,是個阿婆。
崔冉凝神看了一會兒,鬆了口氣,反倒迎上去。她將自己的道士度牒掏出來給阿婆看。
阿婆眼睛渾濁,白蒙蒙的一片,看不清楚,她手中舉著一隻殘燭,昏暗的燭火隨風搖曳,崔冉依稀看到她的頭髮間夾雜著枯葉碎片和苔蘚。
綠油油的,很是惹眼。
阿婆問:「小丫頭,你來幹什麼?」她的聲音尖利,好像指甲划過銅盞。
崔冉跟她解釋,幾乎是貼著她的耳朵大喊:「我們,想要,投宿一晚,在這裡,結個善緣。」
溫升竹不解,做道士也講外出結善緣嗎?只是他接收到崔冉飄來的一眼,立刻配合的彎起唇微笑。
如豆的燭火在他面前跳躍,為他打下斑駁的影子,將他姣好的面容塑造成微笑著的慈悲模樣。
阿婆盯著他的臉,恍然大悟:「原來是菩薩。」
荒山野嶺,突然憑空而降一對青年,一個是道長,一個面目雌雄莫辨,身著流光錦緞。她在年少時聽過這樣的故事。
故事中菩薩下凡,考驗凡人,多是一頓簡餐,一碗涼水,甚至一根稻草就足夠。繼而降下神威,賜福給遇到她的人。
現在菩薩問她要結善緣。
溫升竹一愣,第一次有人這樣稱呼他,但他知道自己不應多說什麼。於是笑意更甚,心道,自己更像是在外招搖撞騙的妖物。
阿婆家只有兩間小屋,一間狹小簡陋,用作儲物,東西堆了許多,滿滿的糧食和乾草,以及滿地木屑。
崔冉把東西簡單整理一番,乾草鋪開,又要了床薄被,算是一張簡陋的床。
溫升竹不懂這些,便有樣學樣,挽起袖子來忙活,他包裹中帶了幾件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此時正墊在崔冉屁股底下取暖。
阿婆從一旁的柜子里取出半隻蠟燭為他們點上,笑呵呵道:「家裡蠟燭用的少,只有這半隻,菩薩莫怪。」
她說話時嘴巴開開合合,叫溫升竹看見其中長長的黃色牙齒。
溫升竹心跳一陣快似一陣,再看那張慈眉善目的臉,竟覺得多了幾分僵硬怪誕,他忍不住扯了一下崔冉的袖子。
「不怪不怪,」崔冉任由他動作,像是沒覺察到一樣回答道,「這樣足夠了。」她對阿婆說話語氣輕柔。
「那就好,你們早點休息。」阿婆笑意更深,皺紋如同刀刻,擠成一朵怪異的花。
待聽著腳步聲漸漸消失,溫升竹才謹慎斟酌著開口:「阿婆她……」
還沒等他說完,崔冉就接著道:「她不是人,是鼠妖。」
阿婆留下來的燈燭此時發出嗶剝的炸開的聲音,昏黃的光流淌到桌面上,崔冉的半張面孔隱在黑暗中。長牙,糧食,花白的頭髮,淡灰色的外衫,溫升竹頓時明白了剛才那些令他感到怪異的感受是什麼。
「所以今晚不要輕易出門。」崔冉回憶著鼠類的習性,叮囑道。
說話的功夫,角落裡傳出吱吱的響聲,一道灰色鼠影拖著長長的尾巴一閃而過。
溫升竹驟然緊張,他懷疑這隻老鼠也是妖怪,有靈智,正在偷聽他們的講話。
「那只是普通老鼠,」崔冉也注意到了,「它們通常喜歡一起生活。」
鼠類很難成妖,這隻鼠婆必然撞了大運。一隻鼠婆會飼養許多鼠作為陪伴和助手。
像是印證了她說的話,溫升竹環視四周,在木屑、糧食和乾草中接二連三地發出窸窸窣窣的磨牙聲。
互相應和似的,聲音大了一陣,又消失了。
但溫升竹已經知道,他們就坐在群鼠的中央,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眼睛正在盯著他們。
一想到這裡,他就難以控制自己不去猜測,這些鼓起的乾草堆中,有哪些凸起是老鼠跑動時造成的,哪些是他的錯覺。
他突然好想念家中養的那隻狸奴。
他的狸奴是不是妖?
微妙的念頭浮現在他腦海中,世界似乎向他展現出了不同的樣子,他過去二十多年的生活不過是管中窺豹,是生活的很小一部分。
夜越來越深,窗上的霧氣凝成露珠,噼里啪啦的掉下來,窗外鳥鳴嘶啞一聲接著一聲,不絕於耳。
崔冉閉眼不言,身邊豎著的銅錢劍無風自動,嘩嘩作響。她的身上傳來淡淡的檀香味道,溫升竹聞著這股味道,閉上眼睛,怎麼都睡不著。
此時夜色更加濃厚,厚重的猶如黑布纏裹,外面一絲一毫的光亮都透不進來。溫升竹覺得十分壓抑,心跳得明顯,只能摸索著碰到崔冉的手。
崔冉的手很涼。
溫升竹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也許是害怕,也許是其他,他忘記了一直以來維持的禮貌與矜持,試探著握住了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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