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是有什麼人,會發出那種聲音。而且那個聲離我極近極近,再遠一點的人肯定是不會讓我有這麼逼近的感受。
那麼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離我最近的趙夢圓。
我瞧著她,她在書上飛快地記錄筆記,並沒有看我。這也不像是她乾的。
但關鍵的時候,有一個聲音,又響起了。它簡直像是趴著我的耳廓,對我的耳孔說的:
「李賀翔,你長大了,懂點事好不好,好好學習,爸爸掙錢可都是為了你……」
都是為了我。
這句話一在我耳邊響起來,我像是被壓的喘不過氣來,呼吸不了,額頭留下汗水,要站立不住,直接用手撐住了書桌。
都是為了我……嗎?
我並不知道。
但我想起無數個他晚回家的夜晚。有時候,甚至是在我已經入睡之後。
即便生活在同一屋檐之下,我們父子也很少見面,每天早晨都是擦肩而過,在飯桌上沒有什麼語言,如同生活在一起的租客。
唯獨有這樣的對話:
「爸,沒錢了。」
「爸,那個……明天要交書費。」
「爸,下周有家長會。另外,你上周給我的兩百我花了了。」
那時,我會雙手插兜,低頭看著地面,儘量不看他的眼睛。
只有那個粗糙難看的、指甲里嵌滿污泥的手,會永遠把鈔票遞給我。鈔票之上的褶皺,和他的手皮相同。
他時常罵我是一個只會吞金的獸。
「……」
雖然不知道那個聲音是從哪裡來的,但這也許是對我的一種提醒。
我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學習。
*
連續幾天下來,我感覺如果現在讓曾經與我同校的同學,到鬼久學校來看我,那他們一定分辨不出我來。
穿上校服的我,就像是披著羊皮的狼,已經完美地隱藏在這一群綿羊中央。
我和他們一樣,都低著頭。我和他們一樣,都精神萎靡。我和他們一樣,都開始吃飯,開始住校了。
整個宿舍樓,簡直就像是棺材房一樣,除了晚上洗漱上廁所的聲音之外,再也不會有什麼其他的聲音。
某天,我早上起來,進入洗手間,照著鏡子洗漱的時候,竟然突然發現自己糟亂的頭髮之中,有一抹白色。
——原諒我,在這種根本看不見女孩子臉的地方,少爺我已經放棄了形象管理。
我把扒拉了一下頭髮,發現自己突然長出了一根白髮。
而今年的我,才十六歲。
眼眶下面凹陷著,有淡淡的烏青色,眼球渾濁不堪,黃得像老人的痰。
這才幾天啊,我就像是老得已經不成樣子了。
父親的臉的虛影,好像從鏡子上突然滑過一瞬,並對著我微笑……
和我重疊。
我本來長得就像他,現在快要變得和父親一樣了。
我有些痛恨我自己的樣子,直接照著那鏡子錘了一拳。
「砰!」
然而除了引起一聲很大的震動之外,這裡再也沒有什麼別的動靜。
鏡子很堅硬沒碎,包括我的同學,他們也都沒有反應。
——對了,他們洗漱和尿尿的時候,也都是彎腰低頭的。彷佛我們這所學校招進來的學生都是駝背羅鍋。
他們好累,我也好累。
我在想,也許他們把腰彎成蝦米的時候,會省力一些,也可能只是已經形成了習慣,即便想直起身子也已經做不到了。
我嘆了一聲氣,拔下來那根白頭髮,一瘸一拐地走出去了。
——我還是腳疼,沒有理由的腳疼。
我去過學校的醫務室,但醫師卻說我的腳根本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那個男醫師也是不久前新來的,很年輕。他給我看得很仔細,桌子上還有關於外科的書籍筆記。
「我確實沒有受傷,可醫生,它怎麼會疼呢?」我把腳從凳子上拿下來,一邊穿襪子一邊說,「它就是很突然地疼。突然……」
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手離開我的腳,從地上站起身,反問我:「也許,這是種心病?」
「心病?」
「嗯,最近你有沒有遇到過什麼意外?不好的遭遇?」醫生的聲音很平和溫柔。
我想了想右腳這個特殊的位置,和當初父親車禍受傷的地方好像一模一樣。
難道這就是……?
我剛要說出口,卻梗了一句:「沒有。謝謝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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