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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分明记得她上次醒来,回答我的是一个字正腔圆的“疼”。
于是我下了结论,大概是嘶哑了嗓子。
紧接着,我听见了她不安分地动着手脚,惹得铺的草料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我赶忙扶着墙快速迈了两步,蹲身去按住她,要她莫动,伤还没好。
她“啊”一声,应该是想回应我。
我却被这声害的心里发笑,想着这样子还真有些像府中人说的傻子,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的眼眸便出现在我明明还空洞着的视线之中。
还是那样的湿漉漉,似乎是在嗔怪我不该如此想她。
我被骇一跳,赶忙收回思绪,有些慌乱地向她道出我的名,还没意识到,偏话跟话地问了出来:“你叫什么?”
她叫狗丫,我知道,就是不好听了些。
意料之中的,她没有回答我,屋内安安静静。
我不知她是因着说不出话,还是自觉名字难听,心中自己跟自己赌了气,便垂下眼睫往她的方向看去。
我说:“没关系,以后你跟了我,我可以给你换个名字。”
仅半刻,她又是一声“啊”,听着应是笑了,我便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有些欢喜。
自她醒后,我便日日去给她送饭,她的身子应也是一日日好起来,因为我每次收走的餐食,剩的越来越少,到后头,是空空的碗。
翠娥拿去洗的时候,还曾打趣道:“吃得如此干净,都不用洗了。”
但她还是将其涮得更加光亮,与我的碗摞在一起。
“小姐,咱们自己都不够吃。”
翠娥后头会向我抱怨,我便摸着桌上仅有的两碟子素菜,将其中一份推到她的方向,安抚道:“这个给你,我胃小,吃得不多的。”
接着将另一碟子也推过去,“这个给她送去,我瞧着这两日她似乎是不够吃,半大的孩子还在长身体。”
翠娥知道我口中的“她”是谁。
“小姐……”她的声音有些迟疑,喊完我就没了后话。
我知她只是客气一下,便就着静默的气氛,垂首喝了口米汤,笑道:“去吧。”
又过了一月,到了二少爷的生辰,照例,他的生辰是要大肆操办的。
对外,他是风流倜傥的才子,只有我,才知道他的内心是如何的腌臜。
这日,我本是缩在房中,他却遣人来邀我去宴席。
翠娥劝我别去,恐是要叫我在众人面前出丑,毕竟我当时已及笄,算算日子是该择夫婿了。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明显,就是翠娥,也看得一清二楚。
但若是我不去,难道就不会出丑了吗?
我笑着摇头,心中清明这是必将迈过的一个坎,想了想,将翠娥留在房中,自己摸着廊柱,往人声鼎沸处而去。
二少爷让我出丑的方式很简单,便是要将我这个藏于深闺之中的女子,剖开身世面目显于人世。
他说,我是他的堂妹,我的爹害死他的娘与他未出生的三妹。
但陈老爷大义,大少爷心善,而他,将对三妹的感情寄托于我这个孤女身上。
我与他们,同为一家人。
今日,则是要借着他的生辰,要我与城中公子哥相看一番,若有好的,便做他的妹婿。
最后他说:“可惜,我这堂妹是个瞎的,诸位莫要见怪。”
一番话讲得冠冕堂皇,文采斐然,讲到最后,他是良善好心人,而我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甚至身有残疾。
多可笑。
我听着耳边细碎的议论声,终是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我看不见众人脸上的表情,但能猜测到,大概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只同一样厌恶,应是每人都有的。
我笑得有些癫了,恍惚间,听得谁骂了一句“傻子”。
笑声在这一句停下,我转头向声音的方向,疑道:“傻子?”
那人应该是没想到我会回头,等了好一会,才再骂一句“傻子!是你!又瞎又傻的白眼狼!陈老爷白对你这么好了!”
待他骂完,堂内静止一瞬,二少爷没有出声制止,于是众人皆明白过来今日这场宴席,我的存在就是个笑话。
于是,他们更加卖力的啐骂我。
仿佛多骂我两句,陈府的生意便能多落到他们头上几分。
我站在其中,除了笑还是笑,我逃不掉,也藏不起来,只能在一声声叫骂声中,选着些能入耳的来听。
傻子,是我乐意听的。
因为月亮房中的那个女孩,也被叫做傻子。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我同她一样的悲哀,惺惺相惜。
宴席结束后,我被留下在正厅,听着二少爷义正言辞地细数我今日罪责。
堂前出丑,败坏家族名声,对宾客不敬,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其中好些滥竽充数的词语,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只能垂着头掩盖自己的不耐烦,心里却想着今日没有去给她送饭,是否会饿着。
他念叨了许久,等到最后,一拍桌子,颁下处罚,赏我三十个巴掌。
三十个,还好还好,不至于肿得太狠。
接着是行刑,大概是饿了一天的缘故,我还没撑到第十下,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11章 玉露篇(11)
自我与她日日见面已过去一月,说过的话却没有几句,除却早中晚三餐,我也无其他可去月亮房的理由。
说起来是救命之恩,其实不过点头之交。
然而,正是我认为轻飘飘的举手之劳,成为了她穷极一切对我好的缘故。
当我从噩梦中惊醒,本以为迎接我的是如往常般的死寂空旷,不曾想,指尖触碰到散落床边的发丝,接着是一声急切的呼唤。
不是“小姐”。
是“阿香”。
我惊了一下,立时反应过来是她,此时脸颊肿热的疼痛也被唤醒,一阵阵扑过来,我咬了咬唇,往她的方向转过去,斟酌着词句问道。
“你是月亮屋里那个女娃?”
我是明知故问,因为我不太想她知道我是曾经那个在她面前落水的小姐。
我担心她自责。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自作多情。
静了片刻,她回答了我,说是。
闻言,我接着将在肚子里滚过好几遭,又在梦中挂念了几个来回的话问了出来。
“昨天没去给你送饭,不好意思啊,没饿着吧?”
说来也巧,这句话刚问完,她的肚子就微不可察地响了一声,很轻很轻,若不是我耳力佳,是万万听不见的。
也不知她是羞了还是怎的,半天没说话,我觉着有趣,便等着她回答,突而又听见极细极浅的一声鼻音,应该是吸了吸鼻涕。
难不成还感冒了?
此时尚在初春,若是裹得不严实,染上风寒也很容易。
想着,我有些担心,刚想开口问,却听见那声鼻涕音过后再接上了两个吞咽声。
像极了哽咽。
这是……哭了?
为何哭?饿的?
我又疑惑又惊奇,心道怎么两年不见,这小女娃变得比之前娇气了。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我想我应该先让她开心些,思来想去,我问道:“还没给你想新名字呢,你想叫什么?”
能给自己换个新名字,这总该开心些了吧。
果不其然,在我问出这句话后,她极力隐忍的哽咽停住了,接着又是一段时间的静默。
就在我以为她大概是没什么文采,想不出好名字,便准备供她几个选择之时,脆甜的声音响起。
“玉露。”她说。
玉露,玉露。
我怔住了,仅刹那,那句诗浮现脑海。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是首好诗,也是个好名字,于是我笑了,说:“好。”
从那之后,我多了一个女婢,她叫玉露,是陈府人人唾弃的傻子。但于我而言,她却是最珍贵的宝贝。
她会给我守夜,说若晚间需要,她便在我床旁,随时听唤。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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