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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而又想起,记忆中那个七八岁的孩童如今已经十五了,但她的面容在我脑中仍然停留在当年,就连鸡窝头和满脸血污也定格在那儿。
委屈,很委屈,有些想哭。
我吸了吸鼻子,鼓足勇气迈出没有支撑的第一步。
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我不知道方向对不对,但应该差不多,于是我提起裙摆,决定再走快些。
第五步,第六步,第七步。
很好,陈阿香很棒。
我感觉距离北门更近了,心中不免有些雀跃,不禁屏气凝神,还有些紧张。
风声起了,我寂静黑暗的世界里终于有了些声响,与我杂乱的心跳作伴。
就在我将抬腿迈出第八步时,一道极细极轻的声音响在我左后方。
像咳嗽又像闷哼,一声过后戛然而止,恢复了死寂。
我不会听错,那边有人!
是玉露!
但她不想让我察觉?
我将抬起的脚放下,一步变作半步,脚尖便恰好抵住一处硬物。
是石头?还是围栏?
是什么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确信了出声叫停我的人就是玉露。
她没有离开!
但想明白之后,我的心里除却惊喜,又多了几分酸楚。
她一直在那里?就这么看着我两眼一抹黑瞎走?不应我的话,也不来扶我一下。
好讨厌。
第14章 玉露篇(14)
“玉露。”
她不理我。
“玉露。”
还是不理我。
“玉露。”
脚步声似乎是往反方向去了。
我连连喊起来:“玉露,玉露,玉露!”
但她的脚步声仍然没有停,我又急又气,想转身追过去。
结果没想到,刚一转身,那块本该避开的硬物,还是勾住了我的脚。
原来是石头。
我脑子里面想法分了叉,千钧一发之刻,想得居然是这东西是什么。
紧接着我不受控制地惊呼出声,直直栽了下去。
没有话本里的英雄救美的桥段,我是实打实的摔倒了。
膝盖手肘磕到地上,痛得我脸都皱起来了,嘴唇打着哆嗦,好疼好疼。
我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爬树,哪里有这么摔过的时候,还如此狼狈,因为我摸到了一地泥巴,黏糊糊的,又脏又臭,沾了一些到我脸上。
“啊!”
我再顾不得什么礼数,也不想温温柔柔好脾性了,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为什么玉露还不过来拉我。
“哇哇哇哇!”
我开始大哭,泪珠子跟不要钱一样往外淌。
难过间隙,我想起娘亲说过生辰不能哭,但我就想哭,反正这生辰不过也罢。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足足得有一刻钟时间,我就这么破罐子破摔地坐在地上,像个孩童一般大哭大闹。
终于,终于,她走过来了,鞋子踩在我旁边的泥土上发出“咯吱”一声轻响。
“陈阿香。”
她蹲身下来,声音响在我耳边。
“你哭得真丑。”
……
……
我瞪着眼睛循着声音去看她,黑暗之中似乎出现了她的轮廓,还是那个七岁孩童的脸,却带着点玩味和打趣。
我生气了。
“狗丫,你说谁呢!”
我将自己的鼻涕糊到她衣服上,再推了她一把。
“你走!”
良久,她没有出声,似乎也是真的被我推倒了,因为我感觉不到她的靠近了。
不会真走了吧。
我刚升腾而起的怒火再次被恐慌压下,像从头顶淋了盆冷水下来一般,我赶忙爬起来去抓她,正好摸到她的脚腕。
我就顺着脚腕往上扒,腿,腰,胳膊,肩膀。
她果然是被我推得躺倒在地,只用手半撑着身体,而我此时则欺身压过去,半跪在她身上,最后环住她的脖颈,紧紧拥住。
“玉露,玉露。”我趴在她耳边不断地喊着她的名字,将身体与她贴得更加紧密,不想有一丝一毫的分离。
“阿香。”她应了我一声,嗓音嘶哑,我心头一跳,接着感觉到耳边鬓发濡湿了一块。
“你刚叫我什么?”
她的躯体逐渐冷硬,一大颗水珠砸到我下颌骨上,从脖颈顺着淌进衣领。
“你刚叫我什么?”
她又问了一声,这次语气生硬,带着些质问意味,却止不住地颤抖。
我意识到那层纱纸破了。
“狗丫?你叫我狗丫?”
她坐起来,伸手想将我从身上扒下去,力气很大,捏得我骨头生疼,不禁轻哼一声,卸了力,不得不与她分开些距离,面对面坐好。
“陈阿香,你是谁?”
若是我能看见,此刻应当能读出她的复杂眼神里夹杂了些什么,但我不能,只能通过那抖得不行的声音去分辨她的情绪。
疑惑,愤怒,还有自责。
是了,她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我就是当初那个落水的小姐呢。
“玉露。”我尽力将声音放得柔和,微微垂下头,试图逃避她灼热的视线,“不是你的错。”
她倒吸一口凉气,我便赶紧接着往下讲:“是我自己磕到头了才这样的,不是因为你。”
“什么时候磕到的?在哪里磕的?”
“五年前,在陈府。”
她似乎是在算时间,半晌才开口:“春云是六年前离开的,她跟我讲过,那时你就看不见了,哪里来的五年前才……”
说到后头,她开始哽咽,哭腔一阵一阵泛起来,最后只剩呜咽。
像小狗。
我的心揪起,连带着呼吸都急促起来,脑子转了又转,始终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语,落到嘴边,只吐出来一句“你别哭。”
说完,我简直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真是毫无作用的一句废话。
不对,其实也有作用,就是起反了。
她在听见我这生硬的三个字后,呜咽声更大了,像咬着牙忍耐却又忍不住的,小狗。
泪珠滴落的声音明明很轻,却无比清晰。
“滴答,滴答。”
我该怎么办?
我呆坐原地,听了良久,慌乱的心逐渐平稳下来。
“玉露。”
我喊了她一声。
傻小狗,这时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反而知道要回答我了,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在。”
有些可怜,有些好笑。
我抬手去摸她,她反应也快,一下接住我的手想握住,我却躲开了,直接抚上她的面颊,湿漉漉,软乎乎,像极了奶糖。
含化了的奶糖。
我很想尝一尝,便也这么做了。
唇贴上去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原来不是甜的,是酸的。
但酸的好,我不爱吃甜,会得蛀牙。
我蹙着眉将化掉的糖水尽数啄掉,再沿着指节去描绘她的面容。
眉毛,眼睛,鼻子,脸颊。
一点一点,将脑海中那个八岁孩童的脸换成了面前这个搂住我腰的女子的脸。
美好,明媚,漂亮。
待到只差补齐最后一角时,我停下了,有些犹豫。
她却动了。
湿润又火热地帮我在画像上勾勒出了一双唇,饱满,湿润,盛开的山茶花一般,鲜红欲滴。
酸涩的味道被尽数替代,变作香甜,在口腔里跳起舞来。
我将所有的劝慰与爱恋结成果子,再由她从我的舌尖采撷过去。
我与她相拥,亲吻,身体密不可分,心跳合而为一。
我想,我们属于彼此了。
“所以,你在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我笑着颔首,想起那个怀揣无尽欣喜的雪夜,天晓得我当时有多想向她倾诉,偏偏烧晕过去。
“陈阿香,那你为什么不救我?就看着我挨打?”
我一愣,讪笑道:“我没看见,我用听的。”
空气诡异地静默一瞬,她的语气骤然失落,低低地道:“都怪我,我该拉住你的……”
“哎!”我赶忙叫停,笑嘻嘻地上去环住她的脖子,强忍脸颊燥热,“不怪你,不怪你,是我自己踩滑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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