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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则是将我圈进怀中,没有发火,反而脸上带着些许讨好,问我,能不能留下她。
我觉得很奇怪,问我做什么,我是什么人,还能管她这楼里的妈妈的事儿了。
但我没问,只在她满眼期冀下,点点头,说,听妈妈的。
她立时就笑了,笑过又撇下嘴,问我:“你为什么不叫我娘?”
于是,我乖顺地喊了一声“娘”,她的笑容终于拉大,将我和阿桃拥在了一处。
我当时想,或许阿桃才是她的亲女儿,不然怎么她一来,往日里厉声厉色的妈妈一下子就换了面目,变得和善温柔。
还要我喊她娘了。
后头,我同阿桃一起,搬进了阁楼,密不透风,没有窗户,既潮湿又隐蔽,带着一股霉味。
不过至少日子好过许多,不用几个人睡一张床,也不用饿着肚子学规矩,我只需要照顾好阿桃便行。
阿烟有时会偷溜过来找我,在阁楼里一坐就是一下午,看着我熟练地给阿桃换尿布,喂奶。
然后她说:“绾绾,我觉得你娘更喜欢她。”
起初,我还会为这样的话难过一下,但听多了也就无所谓了,毕竟阿桃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没有错。
错的是我,藏于阴暗不敢示人的嫉妒。
也不晓得阿烟是如何看出来的,我没敢问妈妈的问题,她帮我打听到了。
她说,阿桃的娘原也是红楼里的姑娘,与妈妈是一同长大的手帕交,后头被个富商赎走了,一走多年没有回信。
直到阿桃被送来,跟着来的还有封信和一柄铜镜。
阿桃的娘死了,随富商一齐死在了战乱里。
原来阿桃是孤儿,我突然觉得自己心胸狭隘,对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心生嫉妒。
我开始对她上心,尿布要捂热了再换,奶要热到刚好的温度才喂,夜晚她睡不着,我便也熬着夜给她拍拍,轻轻唱着歌谣哄她。
就这样,与其说妈妈养大了她,倒不如说是我养大了她。
阿桃三岁,喜欢跟在我屁股后头脆生生地喊“绾绾姐姐”。
阿桃五岁,因为吃糖蛀了牙,哎哟哎哟叫着,把藏了一枕头套子的糖哗啦一下倒出来,推给我说:“都给绾绾姐姐吃。”
阿桃十岁,爬树摘果子,摔下来差点断腿,但她硬是一瘸一拐捧着果子来找我,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阿桃十三岁,送了我一身旗袍,我晓得那是妈妈给她裁的,她却转头就送了我,脸上堆着笑,钻到我怀里,夸我真美。
那日过后,她不再喊我“绾绾姐姐”,而是同其他人一般。
唤我“阿绾”。
感情是什么时候变质的,我不知道。
但在那朝夕相处中,她越来越依赖我,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将我当成了娘,直到一日夜里我被热醒,发觉她扭着身子靠我很近。
而那双随年岁增长愈发饱满鲜艳的唇,贴在我的唇上。
我睁开眼,对上她迷蒙的眸子,盛满水一般柔情,在伸手不见五指里,却仿若星辰般熠熠生辉。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一片空白,我想,她是不是做梦了在梦游。
但下一刻,她的动作打碎了我这个想法。
湿润的舌尖蜻蜓点水般在我的唇上一掠而过,又在我反应过来前快速撤走,转而向我的耳廓。
她的手搭上了我的腰,脑袋埋在我颈间,半个身子压在我身上。
神智终于回转来一些,我抬手想将她推开,她却一下把我的手压回去。
“阿绾。”
她唤了我一声,不是梦语的喃喃,而是清明得不行的声音。
我的心没由来一颤,耳朵开始发烫,强自镇定地“嗯”了一声,“怎么了,睡不着吗?”
“阿绾。”
她又唤了一声,我竟在这两个字里头听出来了缠绵。
静了许久,她说:“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好吗?”
“好。”
她在我耳边轻轻吐了口气,又酥又麻,“你觉得阿烟怎么样?”
我一愣,偏头去看她,呼吸便扑洒在了我的面上。
“她很好。”我说,“怎么问这个?”
“哪里好?是长得好还是身材好?”
“都好,性格也好。”
她急促地吸了两口气,搭在我腰上的手略微收紧了些,指甲便隔着布料掐到了我的肉,不疼,但痒痒的。
“还有呢?”
“还有什么?”
静默了一会,她将头靠我更近了些,鼻尖恰好碰到一处,鼻息间都是她午后洗发时用的槐花香。
“她说,幼时你吃东西都是她喂的。”
我一怔,想到吃西瓜那次,后头还被她骗进了妈妈房里。
“就一次。”
“那也是有,她果然没骗我。”
“她还说什么了?”
阿桃沉默了,嘟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脚趾一下下在我小腿上蹭着,良久才轻轻叹口气。
“她说她觉得你好,是这全天下最好的人。”顿了顿,“还说我是走了狗屎运,才得你对我这般好。”
“我在她心中是这样?”我笑道。
她却丧了脸,瞪着眼睛剜我,“阿烟是真喜欢你。”
“是吗?她从未对我说过。”
“那你喜欢她吗?”
“喜欢。”
她的眉头拧了一下,“阿云呢,你也喜欢吗?”
“喜欢。”
眉头又舒展开,而睫毛却抖了两下。
“那你喜欢我吗?”
我望着她,心里有层土突然破了,冒出来一朵小花,而这朵花正用她柔软的花瓣抚着我的面颊,徐徐缓缓。
我问:“哪种喜欢?”
花芯亲吻了我,说:“这种喜欢。”
我回以更深的爱抚,直至花露从中漫出,淌的到处都是。
“喜欢。”我说。
很久之前,就喜欢了。
第26章 铜镜(9)
顷刻间,记忆中那个含羞带怯的姑娘同不远处站着的女子身影逐渐重合,我望着她,只觉再也挪不开眼。
她还是那样的娇俏多姿,经岁月流淌过留下的,是愈发馥郁的风韵,像熟透了的果子,叫看见的人都想要采撷品尝一番。
而我,亦是万千路人中的一个。
我看着她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嘴角在笑,眼睛却哭了,落了许多泪,最后一颗颗都砸到了我手心。
“阿绾,你还活着。”
她的嗓音哽咽,又轻又细,说了这么一句后,伸手环住了我的脖子。
像小时候那样,伏在我的肩头,嚎啕大哭。
她没有哭很久,也就是从一数到一百那么长时间,然后便停下了,抽抽噎噎地从我怀中抬起头来,睫毛拂在我的鼻尖。
“你还活着。”
她又说了这句话,我喉头哽了一下,不知到底是该应下还是怎样。
正当我还犹豫着时,她眨了眨眼,又吸了一下鼻子。
“不对,你已经死了。”
舌根漫上苦味,我咽了口水,在她的瞳孔中,点了点头。
我不晓得阿桃现在在想什么,她没有如我所料的恐惧,也没有难过痛苦等其他情绪。
她只是看着我,手指还在我后颈交缠着,呼吸洒在我下巴处。
她的眼神干净,澄澈,栗色的眸子一如既往地自带柔情。
在其中,我终于如愿看到了自己的脸。
阿桃带着我回了家,房间不大,装点得也很简略,不像外头看见的窗台那般费心思,小小一间,没有厨房,而卧房关着门。
我找了个藤椅坐下,看着她正翻橱柜找杯子,轻轻叹了口气:“阿桃,我喝不了。”
她的动作一顿,仍还是取了两个出来,倒了半杯水端过来。
“放着也好。”她说。
室内回归静默,我同她面对面坐着,我望着她,而她望着那两杯水。
她在想什么?
为何她知晓我已死,而其他人却当我还活着。
无数纷杂的思绪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抓不住丁点,挣扎于其中。良久,这许多疑惑终究化作一个问题。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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